第34章
  “加把劲儿!”
  四阿哥垂眸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抽出手来,把缠纱的那一面放在扶摇眼前晃了晃。
  “别以为我不知你打什么主意,没指望。能给你带回两只鹿角就不错,莫提太子和大阿哥,便是底下十三弟十四弟实力也不容小觑。”
  “哦,那就不指望。”
  扶摇听罢躺回了椅子里。四阿哥看她一副无所谓摸样,奇道:“你倒识时务。”
  “尽人事听天命嘛,好东西若注定不是咱们的,那就算了,说不得哪天阴差阳错又回到咱们手里呢?最重要的是,四阿哥要保护好自己。”
  椅旁的身影定定坐了许久。扶摇奇怪他如何又没有反应?正要转头去瞧,忽然那黑影跃地而起,身子稳稳支在了椅子上方。
  “说得对。”月亮在他身后,月光落在他脸上,忽然间好像一切阴霾都消散殆尽。
  少年郎的鼻息炙热,喷薄在扶摇脸颊,扶摇有些迷糊,久违的不自在,“哪里……哪句话说得对?”
  “都对。”四阿哥轻声,双眼盛满笑意。
  “胡说唔——”
  他吻了下去。
  寅时三刻,德胜门九声鼓响惊破京郊晨雾。康熙明黄曲柄伞盖下,豹尾枪仪仗迤逦三里,旌旗以黄龙大纛为首,次第展开满蒙汉二十四旗。
  大阿哥胤禔掌正黄旗纛,太子胤礽执镶黄旗导引,余下阿哥按齿序分列左右。
  晨雾未散时,黄幄城外的鹿哨已惊起雁阵。
  康熙搭着太子右臂开满桦木弓,箭矢破空声里,领头鸿雁应声坠在镶黄旗旌旗下。
  大阿哥胤禔的马蹄抢先踏住雁颈,却见太子早将金镞箭双手捧还御前:“皇阿玛这箭穿云破雾,雁翎都没伤着分毫。”
  “保成倒是越发会说话了。”康熙笑着抛给太子枚翡翠扳指,余光扫过正在调试箭囊的胤禛,“老四的伤可大好了?听说上回箭亭试箭,给牛筋弓伤着?”
  “谢皇阿玛垂问。”胤禛忙单膝点地,“伤已无碍,太子赏了罗刹国的鲛筋弦,儿臣用着极趁手。”
  “箭脱靶心,伤在虎口,可见功夫未入髓。太子赠弓是手足情义,但良弓利箭不如勤练,刀刃再利,握不住便是废铁。”
  “儿臣谨记。”
  围猎号角三响,阿哥们如离弦之箭散入白桦林。马蹄踏碎林间薄霜,惊起一丛又一丛飞鸟。
  大阿哥直奔高坝,那里视野最佳。三阿哥驰向相反的方向,瞧见身后五阿哥打马追赶,扬了扬手中《水经注》,“五弟可要同去寻滦河源头?父皇昨儿考校《禹贡》......”
  “三哥雅兴。”五阿哥轻夹马腹,略勒一勒缰绳,转道与三阿哥并驰。
  八阿哥胤禩清亮的笑音远远传来:“十四弟当心!那母鹿怀着崽子呢!”他话音刚落,一只白羽箭飞袭入林,惊落一蓬金叶,白羽箭擦着孕鹿角尖钉入古松,孕鹿尖啸逃窜。
  十四阿哥胤禵纵马飞驰,尚未见得人影便风一般消失了。
  四阿哥不急于狩猎,他策马缓行,半路偶遇太子,二人并驾而行,太子引胤禛至滦河支流僻静处,当下便要教他先前所说那一招撒放式。
  “《射经》云'目如悬珠,臂如抱月',四弟且看。”太子三指扣弦演示撒放,金丝弦在暮色里绷出满月弧,“前明永乐帝征漠北时,神机营便是这般......”
  学了两刻钟,忽听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二哥偏心!教四哥撒放式,怎不教我?”胤禵勒马急停,马蹄溅起的草屑扑了太子满身。少年皇子扬着镶银马鞭,鹿皮箭袖高高挽起。
  太子掸去衣上草屑,嘴角噙笑,“上月是谁把箭亭的铜靶射成筛子?李德全告到皇阿玛跟前,说光铜料就废了三十斤。”说着抛过枚铁箭簇,“用这个练,射穿了也不心疼。”
  “二哥就会拿我作筏子!”胤禵嘴上嗔怪,手却老实接过箭簇。忽地目中一凛,搭箭开弓。
  箭尖直指白桦林深处。
  林深处,一头麋鹿惊窜,隆起的腹部擦过倒伏的枯枝。
  “好啊,在这逮着了。”
  “十四弟!此鹿有孕,不杀。”
  太子劝阻,胤禵充耳不闻,他嘴角轻勾,胜券在握,然而就在弓弦将满时——太子屈指弹在他肘弯麻筋。
  箭矢虽发,却斜飞擦过母鹿隆腹,母鹿惊跃而起,再度窜入身后薄雾之中。两只鹌鹑扑腾着翅膀,鸣啸飞起。
  胤禵垂目,攥紧弓梢。
  “十四弟要练眼力,不如射那鹌鹑左翼第三根翎。”胤禛冷眼看他,兀地开口,话音未落,胤禵已连发三箭,箭箭穿透翎毛却未伤皮肉。
  一瞬聚起的阴霾又在一瞬间消失,少年皇子望了望远处扑落在地的鹌鹑,甩起箭囊,“二哥瞧见没?四哥教的比您那劳什子《射经》管用!”说罢神气十足跃至马背,居高望着两个兄长,眉目间几分自得之色。
  胤禛:“……”
  太子微讶侧首,“倒不知老四何时精进了?”
  胤禛顿了片刻,面色不改走去胤禵马边,“啪——”地一声将手中骑弓抽在马尾。
  “啊——四哥——你!”
  青骢踩水飞奔,扬起的水花将胤禵顷刻带走,胤禛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笑,“十四弟偶然一回撞大运!他的话半分信不得。”
  太子望向同一方向,点头,“也是。”
  第45章 第45章胤禵还是猎下了……
  胤禵还是猎下了那头孕鹿。
  暮色四合,围场白桦林被篝火映照成赤金。
  黄幄四周十六盏宫灯高悬,火枪营侍卫按刀侍立在侧。篝火旁,康熙斜倚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圈椅中,皇子们散坐在地,难得的围炉夜话。
  柴堆里爆出松脂香,炙鹿腿的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远处尚有未卸鞍的马匹偶尔刨蹄,混着林中夜风声,惊起几只麻雀。
  皇子们依次献猎,太子率先上前,奉上白狐,康熙半眯着眼,仔细瞧过,指了指皮毛上被一箭贯穿处,惋惜道:“太子射艺精进了,不过可惜了上好的皮子,一箭穿心,创口过大,损了完整。”
  轮到胤禛献鹿时,康熙捏了捏鹿蹄处的结痂,语气平淡道:“箭入三寸不伤骨,倒是像你性子。”
  十四阿哥没献孕鹿,反扛来一头黑熊惹得康熙发笑,“熊胆泡酒给胤祥压惊罢,只是下次莫学人徒手搏熊。”
  八阿哥听了哈哈大笑,下一刻皇阿玛就转身指着他猎来的狼王,“老八这箭偏了两分,若是射在左眼眶,狼皮方能完整。”
  “哈哈哈哈哈——”十四阿哥加倍取笑。
  大阿哥捧着金杯笑解围:“皇阿玛当年射虎裂石的气魄,儿臣们学一辈子也难及。“
  五阿哥活捉了只不安分的海东青,还没进献到圣驾前,那畜生就挣脱了他手,扑进篝火里欲抓烤兔。
  篝火里猛然炸出火星,胤祺手忙脚乱地去抓海东青,众人非但不帮忙,反躲到一边看他笑话。
  “四哥……”一片哄笑声中,无人发现胤禛袖袍炸出个洞。胤祥眼带歉意望向胤禛,适才火星子炸出来,胤祥不及躲避,是胤禛抬手用袖袍替他挡了。
  胤禛回胤祥一个沉稳的眼神,微微敛袖遮住破洞,“无妨,别扫了大家兴致。”
  吃罢一轮,康熙将安息香手炉递给梁九功,“朕乏了,你们兄弟续着乐子,只是不得醉酒生事。”
  “恭送皇阿玛。”
  宫灯随御驾移动渐次熄灭,篝火却像解了咒似地猛地窜高三分!
  这边,胤祉甩开嵌东珠的腰带,突然与胤祐胤禟划起拳来!
  那边,胤禵吆喝着他黄昏时猎下的孕鹿,那鹿已被肢解烹制,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胤禛微微
  蹙眉,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子,离胤禵远了些。
  没一会,胤祥便捧着鎏金盘跟来,“四哥尝尝,这是弟弟头回猎的飞禽。”里头是半只烤得焦脆的沙半鸡。
  还没来得及享用,胤禩已端着一盘鹿血糕翩然而至,“四哥也尝尝我这鹿血糕!”
  胤禛一时手忙脚乱,左右手都是弟弟们的心意。
  太子笑看兄弟们喧闹,坐在火势最凶猛处,嘴角噙笑割下鹿舌炙烤,旁边胤褆碰了碰他肩膀,兄弟俩对视一眼,太子放下匕首,端起酒碗,二人心照不宣碰了个杯。
  篝火渐黯。月色撩人。
  胤禵醉倒在熊皮褥上,鼾声如雷,胤禩的月白身影隐入清点猎物的内侍群中,胤祉和胤祺肩靠着肩呼呼大睡,胤祐想给胤禵盖个毯子,因腿脚不便,只能对准了人脸扔去。毯子砸到胤禵脑袋,胤禵闷哼一声,胤褆在一边把毯子给他铺好。
  胤禛拨弄着将熄的炭堆,想起来走走,胤祥靠着他睡得正香,他只好继续坐下去,百无聊赖凝视炭堆里的火星。
  忽见太子端一叠茯苓饼走过来。
  太子拍了拍他肩,在他身旁坐下。
  “明年随孤去探永定河堤吧,孤已命陈鹏年新筑一道束水坝。”太子仰望苍穹,眼中映出璀璨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