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辗转半年,回山江镇后,知县和夫人像老了十岁。
  这一切,都是老妪看在眼里的。
  之后好几年,知县和夫人郁郁寡欢,好在其余子女长大有出息,有的做官有的做商,为了让父母好过点,就在镇西置办新地皮,让他们不用总住在这宅子,免得睹物思人。
  就在几年前,知县和夫人前后撒手人寰,老妪年纪越老,越怀念往事,就带着几个下人回来打理老周府。
  听闻是芝芝的骨灰,老妪又惊又疑,等两人说一些芝芝的细节(略去人面蛛),又说起谢高旻,她才信了。
  “那个畜生!畜生!”老妪抱着芝芝的骨灰,浑身颤抖,泪流满面,“苍天无眼啊,老爷、夫人,你们在天之灵怎可安息!”
  芝芝遗愿是埋在桃花树下,如今二十年过去,桃花树仍然生机勃勃,等来年春天,又是花瓣漫天。
  老妪想带芝芝去周老爷和周夫人坟前告慰一声,于是暂时没埋下去。
  老妪问:“两位既然是道长,可否做一下法,让芝芝走好……”但她一顿,喃喃,“二十年了啊,二十年,也该投胎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哪里好好活着。”
  靳燎张了张口。
  他虽然不知道人面蛛吃过多少人,也猜得到她的孽定让她无法投胎成人,他心里一向非黑即白,可是此时……
  他闭上嘴,心有松动,无法说谎,那便不说罢。
  这时候便是封苒登场了,她掐着小纸儡,让它压低声音说:
  “可以。”
  老妪紧紧抓着封苒双手,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老妪张罗着招待远方来客,执意留他们住几天,又同他们说不少老宅的旧事,直到累了才先去休息,交由另一个小丫鬟带他们去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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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鬟说话吞吞吐吐,后来或许实在看靳燎长得太好,她压低声音劝:“你们快跑吧。”
  “跑什么?”封苒问。
  小丫鬟跺跺脚,她总觉得有股凉意,声音压得更低:“这房子,闹鬼!”
  第10章 第十章似鬼非鬼
  说完这句话,小丫鬟本想着两人怎么也该惊异、好奇,亦或者是疑惑吧。
  结果戴着幂篱的那个女人,一副了然的口吻:
  “这不正巧了,我们专业的。”
  小丫鬟又说:“过去也请过不少道长来宅子驱鬼,可是没有用,甚至大少爷斥资请纯灵仙府的仙长,也没有用。”
  “哦?”封苒有兴趣了,“纯灵的人来也不行啊?”
  小丫鬟说:“是啊,所以府里服侍的人很少。”
  “其他人知道么?”
  “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没敢让老太知道,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吓。”
  老太就是老妪。
  封苒又问:“那你怎么还在,知道有鬼还不跑么?”
  小丫鬟抓抓脸颊,苦恼:“这里给的月钱多,而且,其实也不是总闹鬼,就是每个月有那么几个晚上,今天正好就是……”
  她抖了抖,不敢再说。
  封苒说:“那你记住了。”
  小丫鬟:“什么?”
  纸儡声音又嗲起来,报出师门:“我们是小山派,这个问题就包在我们身上。”
  靳燎撩起眼尾,瞥封苒一眼。
  小丫鬟一看靳燎有动作,朝两人福福身子:“如此,有劳道长了。”
  虽是这么说,但小丫鬟还是不信。
  纯灵仙府的人都捉不到的鬼,小山派就能做到?这个门派,她可从未听闻呢。
  到底是
  贵客,小丫鬟专心领路,没再说什么。
  本来女客该去西厢房,男客该去东厢房,但老周府许久没人住,东厢房都是杂物,一时收拾不过来,只能让靳燎也住西厢房,就在封苒隔壁。
  西厢一共三间房子,封苒和靳燎分别住在第一二间。
  两个屋子间的墙壁没有完全封死,留了好大一条缝,所以隔音很差,封苒在房子里咳嗽一声,靳燎都听得见。
  昨天睡船上,靳燎睡得那样舒服,封苒就没那么好运,因为船太颠簸、水声太大、星光太亮等等原因,她熬夜了。
  所以她决定势必补回来。
  这一入夜,封苒隔着一堵墙提醒靳燎:
  “今晚师姐要睡觉,侬多留意一下哦。”
  过了会儿,靳燎的声音淡淡的:“打包票说要捉鬼的是你。”明摆着不乐意管事。
  封苒:“……”还有没有点同门爱!
  封苒说:“我都把宗门报出去了,反正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靳燎呵了一声,回了句“随你”,没再回话。
  *
  快到子时,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都怪靳燎,封苒本来睡着了,却还得掐着点起来。
  子时是凡人界灵力最浓郁的时候,按凡人的说法,就是“阴气最重”,这个时辰,很容易滋生点妖魔鬼怪。
  她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一低头,就看到床下躺着一个人影。
  人影穿着桃粉色的衣服,长发披肩盖住面容,她的姿势诡异扭曲,死前定是经历极度痛苦的事,露出的脖子上有几个紫到发黑的指印。
  死于掐死。
  这应当就是小丫鬟嘴里说的闹鬼。
  忽的隔壁传来低沉的术诀语:“四曰金。”
  是靳燎在用术法。
  封苒:“小师弟,你不是说打包票的是我么?”
  靳燎:“不能让你给师父的小山派丢人。”
  封苒噎了噎,怎么以前她就没发现靳燎这嘴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毒里毒气的呢。
  只听靳燎问:“有异常么?”
  封苒围着躺着的女尸走两圈,说:“有啊,一个被掐死的鬼,就躺着,一动不动,你那边呢?”
  靳燎说:“房梁上吊着一个。”
  封苒后退几步,通过墙壁上方的缝隙,看到对面的房梁有一条绳子,就是看不到“鬼”。
  纸儡困惑,问:“听说吊死鬼都是伸长脖子的,小师弟快观察一下。”满足满足师父的好奇心。
  靳燎没搭理她的要求,只说:“我试着割绳子,金诀却穿过绳子。”
  也就是说,这不是真的鬼,只是幻象?
  封苒伸手去触碰地上的鬼,果然碰不到什么。
  靳燎察觉封苒声音冷静,甚至还记得开玩笑,他问:“你不害怕?”
  封苒说:“不怕呀,咱可是修士,怎么能怕这些东西。”
  靳燎沉默会儿,又说:“你倒是挺怕人面蛛。”
  封苒理直气壮:“女孩子都怕虫子的。”
  靳燎:“……”
  说话时,门外顷刻间出现薄薄的亮光,将一个侧影映在门上的纸。
  那是个模糊的、高大的影子,它高高举着斧头,忽然朝下一砍,血迹噼里啪啦地喷溅在门框上。
  封苒伸手推开门,门外走廊却干干净净,没发现鬼或者血,倒发现靳燎披着外衣,也站在走廊上。
  靳燎:“有人刺人。”
  封苒回:“你看到的是刺?我看到的是砍。”
  靳燎皱着眉头,回过头来,说:“是幻象。”
  紧跟着,“咚”的一声,西厢房最后一间房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封苒和靳燎都过去,却看那个房间都是火,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桃粉色衣服的女人在火海里挣扎。
  火很快吞噬她的身体,把她变成焦炭一般,她就这样躺在黑色的灰烬里,一动不动。
  封苒暗暗叹息一声,把门合上。
  可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身后一口深井里哗啦水声起,封苒往井中一探,一个女人沉在井底,黑发在水中飘飘。
  就像包子泡水,整个都被泡发了。
  两人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死状,除了被掐死、被用剑刺死,吊死、被用斧头砍死、被沉井、被火烧,还有割舌、坠死、砸死、打死……
  这些情况加起来,得有几十种死法,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唯一相同的两点,一是它们都是幻象,二是死者都是一个穿着桃粉色裙子的女子。
  靳燎紧紧皱着眉头。
  他有能收鬼的法器、术法、符咒、阵法,却拿这些幻象没有办法。
  这里发生过什么?
  按说鬼的出现,也是因为人的执念,尤其是怨与恨,越不甘心,鬼的能力越强,所以才会有恶鬼和厉鬼。
  这鬼这么多种死法,是在回顾自己临死前的景象?但一个人总不能反反复复地活了死死了活,可这,又想说什么呢?
  靳燎和封苒循着“死迹”,一路走到老周府后院,突然亮起一道烛火,这烛火不是幻象了,是老妪从拐角走出来。
  她举着灯,问:“道长,你们这是?”
  怕靳燎一开口就是“我们在捉鬼”,封苒抢着说:“我们在修炼。”
  老妪点点头,虽然她觉得,大半夜不睡觉在修炼,这个门派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