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封苒,从她的眉眼缓缓下移,不带任何情/色,眼神如刀,好像要剖开她的皮肉。
  他张开薄薄的嘴唇,只问两个字:“你就是炉鼎?”
  封苒抿着嘴唇,缓缓正坐,道:“……君上。”
  她知道靳燎可能会找上来,但没猜到会这么快,所以,她只能临时应对。
  青梅忍着恐惧,在后面磕头:“君上,我们小姐身子骨弱,千万受不得惊……”
  青梅话没说哇,又“啊”的一声,原来是四胞胎摁住青梅的咽喉,他力道一点都不轻,青梅很快就要断气一般。
  封苒看了眼青梅,心里一紧,道:“先放开青梅!”
  青梅向封苒伸出手:“逃……”她已经出气多,近气少,整张脸泛上青紫。
  靳燎充耳不闻,从袖子放出三只纸儡:“这种纸儡从哪来的?”
  封苒瞳孔一缩,情急之下,她默念一道口诀,“铮”的一声,一道雪白的亮光闪过,四胞胎的手上立刻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四胞胎甩开青梅,青梅趴在地上拼命呼吸、咳嗽。
  靳燎和四胞胎都朝半空中一看,初雪这十年饮血无数,剑锋却更为雪白,上面还沾一些鲜红的血渍。
  正是初雪突然出鞘,伤了四胞胎。
  靳燎一伸手,初雪乖乖回到他身边,它没有受任何控制,就这样背离他的意志飞出去。
  几十年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就连他这张冰山脸,也难得露出新奇神色。
  四胞胎捂着手臂,他怒目看向封苒:“你对君上的剑动了什么手脚!”
  初雪其实也是封苒的剑,她赠给靳燎后,本是给靳燎练手,等以后靳燎也会遇到他自己用惯手的剑,到时候就不需要用初雪。
  封苒试着召唤初雪为自己所用,剑认主人,自然会跳出来。
  但是这样解释起来,很难让人信服。
  没办法了。
  封苒这辈子行事从来大大方方,不遮不掩,就是当年经常闯藏书阁,也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即使这有很大的风险。
  但她要赌,赌靳燎没那么快放下与她的师徒情。
  她清清喉咙:“靳燎!”
  这一声,在她想象中应该是十分有气势的,奈何韦杏儿的声音太娇了,好像在撒娇似的。
  四胞胎更是生气:“反了,居然直呼君上名讳!”
  靳燎却没有怒意,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靳燎”这两个字,它好像随着他入魔,被冰雪尘封起来。
  初雪指着封苒的脖颈,靳燎冷冰冰说:“你一个炉鼎,胆子不小。”
  封苒轻叹口气:“燎,燎原也,本是最有生气的一个字。”
  短短一句话,一瞬间,靳燎捏紧初雪的剑柄。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很多年前,他初识字时,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他觉得“燎”字很陌生,写起来也不好写,却有一只手轻轻盖住他拿毛笔的手:
  “燎,燎原也,是个很有生气的字。”
  靳燎恍惚一瞬,他这才正眼打量起这个炉鼎。
  身为炉鼎,她无疑是美貌的,但这种美貌并不能入他的眼,她的声音也有点刻意的柔软,和封苒的清冷,是全然不同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封苒在和他说话。
  封苒闭了闭眼,说:“为什么到头来,你还是只有冰雪相伴?”
  她睁开眼睛,那双眼没有媚色,只有如泠泠流水般的澄澈:“你今日纵容手下杀了青梅,是忘了小山派的门规了么?”
  捂着伤口的四胞胎难得崩了神色,不再和冰块一样,而是略带惊悚地看着封苒。
  “小山派”这三个字,是靳燎的逆鳞,这些年来,但凡在靳燎面前提起“小山派”的,全部尸首分离。
  他该笑这个女人蠢,还是该可惜君上少了一个魔气攻心时的解决方案呢?
  四胞胎低下头,他汗涔涔的,闭眼等着喷溅到地上的血液。
  然而过了好一会,不止没有血腥味,四胞胎还听到靳燎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靳燎背对着四胞胎,四胞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君上浑身魔气不太稳定,环绕着他,以他为中心,四周荡开一股冷风。
  封苒正面对着靳燎,亲眼看着靳燎缓缓眯起狭长的眼睛,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疑惑,却不敢肯定。
  但是对着她的剑尖,却不再那么坚定。
  与他冷漠的外表不一样,剑尖微微颤抖起来。
  封苒“呼”了口气,她手指推开剑,缓缓站起来。
  靳燎还是保持着持剑对她的姿势,封苒却越过剑锋,倾身朝他靠近。
  因为站在床上,她比现在的他还高出一个头,封苒一笑,她抬起手,手掌触在他头上。
  外头狂风呼啸,这样的风声下,封苒的声音好像有点支离破碎,但靳燎却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靳燎,师父回来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春暖花开
  封苒的声线有点软,但对着靳燎这样一个魔君,自称师父的她,气势却一点都不小。
  无关外表,无关修为,单纯就是灵魂的强大。
  她看着他,眼睛微微弯起,眼瞳里漾开一丝笑意,正如过去多少次,他第一次做纸儡,他第一次用初雪,他第一次下山,都能看到这抹温和的笑意。
  这句话之后,靳燎还是站着没动。
  他微微低头,掩去自己眼中的神情,封苒看不清,不由怀疑,是不是太没说服力?
  但一来,她能用初雪,二来她捏的纸人是小山派的纸儡,已经有足够证据,总不至于让她细数靳燎小时候做了什么事,来证明她的身份吧?
  封苒歪头思忖。
  她是很想说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比如七岁还尿床的事例,可实际上靳燎从小乖到大,并没有这种糗事能让她细数。
  她正想着,留意到她的手还放在
  他头上,手底下是光滑又冰凉的发丝,便微微抬起手,想把手伸回来。
  突然的,靳燎扣住她的手腕。
  封苒手腕细,他的手掌大,手扣着她的手腕,但没有拉严实,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中间有一条宽缝。
  这是一个很克制的动作。
  手腕和手指的靠近,封苒能察觉他手掌间那股冰凉凉的温度,而且他整只手都很是僵硬,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封苒盯着手腕,她愣住,没有再把手挪开,而是就着他的头揉了揉,这回力气大了点,甚至弄乱了靳燎的头发。
  封苒心底就像有一根柔软的羽毛。
  放下什么魔君,什么霜雪,什么纯灵仙府种种不谈,她和他,只是单纯的、久别重逢的师徒。
  封苒又笑了,于她而言,这是一次不算糟糕的重逢,她道:“乖。”
  靳燎还是一动不动。
  按说,他这副模样应该是接受她回来的事实,但除了以他为中心舞起的冷风,他没有别的动作。
  封苒还以为他会惊喜,但他表现得格外成熟,果然二十年过去了,多了长进,也不像年少时那样。
  在场的不止她一个人心里活动这么复杂,还有四胞胎。
  从封苒一再反常的表现,到最后的那句“师父回来了”,四胞胎都处在一种隔世的感觉。
  离谱,就他娘的离谱,死人能复生吗?
  君上的师父,也是君上的逆鳞,凡是和师父有关的,都是君上的逆鳞,纯灵仙府今日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就是因为君上的师父。
  而现在这个炉鼎,这么笃定地说这样的话,君上还没有爆发取她的小命……四胞胎不是傻子,他两眼圆瞪,慢慢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死人复生了。
  不对,在修真界,不是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宝,除非魂飞魄散,而君上的师父,早就魂魄都灰飞烟灭的人,复生了。
  四胞胎捂着自己伤口,他有愈合能力,此时那被初雪砍出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比起自己的伤口,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君上的反应。
  冷风循着靳燎的身体而上,衣摆猎猎,他除了最开始那低下头,和箍住封苒的手,到现在一动不动……
  不好!四胞胎眼睛蓦地瞪大,他扑向脸色惨白的青梅,打开一个防御结界。
  霎时,以这偏殿为中心,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下而上,犹如龙卷风一般狂啸而来,坚固的墙壁在接触到它时,立刻瓦解成一块块巨石,在空中飘洒,落了一地灰。
  这股能量震荡,从靳燎周身一里扩到五里、十里,所过之处,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瞬间被瓦解,天崩地裂。
  而这一切,封苒都看在眼里。
  因为任周围变成废墟,只有她和靳燎所在这方天地,这张软塌,这个小房间,毫发无损,她甚至还维持着手腕被靳燎箍着的姿势。
  封苒:啊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