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凡俗之爱,是午后的狂风骤雨。突如其来,朝着人穷追猛打,打得人猝不及防。它往往降临得不讲道理,濡湿修行道行的士人,又恰如东边日头西边雨。”
  唐长老语重心长,“我相信你的自控力,更坚定爱有无穷的潜力。怎奈当今世人对爱的定义,委实太过于狭隘。大多只局限于男欢女爱,而遗忘了亲朋父母、自尊仁爱。”
  “我希望你不会受此限制,拘泥于眼前的小情小爱。而要放眼于普济众生,敢为人先。以一己之力,为滚滚红尘开辟崭新的道境。”
  “非我有意忤逆尊长。长老。”费清明直抒胸臆,“晚辈已与小满姑娘立下血契,若非削骨换血,不可更改。”
  “你……”唐长老哑了一瞬,迟缓地叹息。“老祖抱你回来时,你还未到我膝盖高。现儿个你长大了,有主意了。我劝不住你。”
  那就改其道而行之,让人主动知难而退。
  唐长老双手下压,掌心下的长剑成为一柄无形钥匙,开启斩情峰底下尘封的炼魔诏狱。
  “人有欲而成魔,无情一指化飞仙。假若你冥顽不灵,执意一条路走到黑,愧对斩情峰多年以来对你的栽培,就为师门做最后一件事——把囚困在诏狱最深处的魔头旱魃项上人头带回来。”
  “见到旱魃头颅,我就承认你有另辟宗门,独立自主的资格。你往后路径,悉听尊便,执法堂概不过问。”
  知晓诏狱底细的许峰主,变了面色,“长老,万万不可!”
  百战台对打的是人,纵使打上头了,偶尔下手会失了分寸,终归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而炼魔诏狱一开,技艺再精湛的修士,稍有差池,就是有去无回。
  尸骨无存都属侥幸。遑论费清明一个连本命剑都拔不出来的修士。
  “你看,连你敬爱的师父都不相信你的本领。那你呢,费清明?”
  唐长老皮笑肉不笑,褶皱的面容像一张干燥了的面皮,冷却的豆浆表面浮着的一层薄膜,“能坐到首徒这个位置上,难道只靠着你的嘴皮子过过瘾?”
  “长老你……”峰主眉头拧起,私下觉出哪里不对味。
  这不像是为了阻止她的好徒儿下山,而只是为了拿到旱魃的脑袋。
  心眼直的费清明却没想那么多。
  凡尘之事,大多思来无益。莫非他想通了,搞透彻了,就能越过唐长老的刁难,无视执法堂的授命?不过庸人自扰,平添忧思。
  “谨遵长老教诲。”费清明抄起剑,头也不回地踏进通往炼魔诏狱的阶梯。黑金的剑鞘封锁着能削平山脉的重剑,空气中弥留一句,“师父,徒儿先走一步。”
  几乎是在炼魔诏狱开启的第一时间,晴大新幻化为指环的法器竹唢呐就发出震响。
  她面上向来轻浮的表情一收,撩开帘帐,抬头仰望,一处地段自下而上冒出冲天红光。
  怎么回事?斩情峰何时聚集这样庞大的怨气?
  一时鸦雀惊飞,浊气下沉。与彼时还是幼童的她,随着师姐们来到斩情峰的情景相当,像极了当年的事态重演。
  晴大新沉着脸色,风尘仆仆赶至执法堂。
  专研送葬的匠人和常规修士眼里的视界不同,能看见阴阳两界分界,厘得清怨灵和咒气在何处聚集,又何时会散去。远比一力降十会的剑修,更能明了潜在的威胁。
  “是旱魃……”
  几乎将唢呐匠一门尽数灭宗的旱魃!
  晴大新至死都不会忘记这股气息!
  她怎么能忘,她怎么敢忘!
  明了现状的晴大新,如大梦初醒,又似遭到外力重重的撞击。她直直望向台上打坐的唐长老,胸腔中无名火一茬茬往外冒,抡起袖子要冲到阶上,被唐长老门下左右护持的弟子拦截。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你是在养虎为患!自己死了还不算,还要拉家带口!”晴大新破口大骂,她的嘴素来比刀子利索,“玩火自焚,小心烧你个正着!”
  “咋不烧得你灰飞烟灭才好!”
  达成目的的唐长老,并不与她置气。只慢悠悠地背部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她体谅一夕之间师门尽陨的晴大新,能理
  解其面对斩情峰出尔反尔,没依照既定的允诺消灭旱魃,而是暗下囚禁,使之重见天日的愤怒与厌恶。
  但是,人各有命,唢呐匠有唢呐匠一门的血海深仇,斩情峰亦有斩情峰的壮志未酬。
  再等等吧,等斩情峰实现历代先辈传承的祖训。她会给唢呐匠一门英勇献身的英烈一个交代。
  只是,不是现在。
  同样感应到震动的,还有斩情峰内第二位唢呐匠门人——解裁春。
  她急匆匆赶到执法堂,大堂正中央一览无余。
  诏狱鬼气横生,疑有山魅作祟。藻井阴郁森寒,好似下一秒就要压下来。堂中人面色沉沉,攒蛾兴叹。
  师父晴大新只跟她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费清明在下面,为了她。
  一句是与她们师门不共戴天的宿世仇敌旱魃,亦在下方。报不报仇,由解裁春自己说了算,是进是退,都不算她辱没师门。
  晴大新老了,她过了热血上来,一意孤行的年纪。但有些旧怨,永世难忘。
  “当年我们门派倾囊相助,累至绝迹,你们倒好,阳奉阴违,私底下做这些龌龊事!世人皆道唢呐匠没什么好名声,见着就必有灾患,我看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才恰恰为人所不齿!”
  与义愤填膺的晴大新不同,解裁春盯着诏狱底下蔓延上来的红紫色气息,神识震荡。
  一些细碎的片段溢出来,伴随着人类的惨叫声和怪物嘶吼声,转眼消失不见。
  ——“记住!回到过去的潜在要求,是尽可能不改变历史发展,以免影响关键节点,产生祖母悖论,使得所在的未来付之一炬!”
  ——“你们要带回失传已久的丧葬行业技巧,审查出死者复生的根源。
  ——“从过去发掘未来,希望的种子会在你们手中生根发芽!”
  现今,监察机构安排给她的两大任务,她完成了一半,完成另一半后,就差返回。
  只要找到队友就能下山审查,四舍五入,不负众望完成了四分之一。
  唢呐匠身子骨不抗造,她得查缺补漏,寻个抗造的。否则到时能查,不能解决,或者查到了,反被解决,都是莫大的祸患。
  记忆有失的解裁春,脑中缺失了关键的拼图。
  她只能确定目前左看右看,是越看费清明越顺眼——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又没有在赫赫有名的问道宗留下过声名,不正是她天选的队友。
  她学过的历史,恰好验证了费清明无情道修炼不成,一生籍籍无名,正正好能被她拐上一拐。
  她才不会说自己馋这个人。
  与之相对的是,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为何偏偏没有在赫赫有名的问道宗留下过声名,才会沦为她的天选队友。这是一个问题。
  而况宗门首徒、少年天才、父母双亡、配剑自主选主,没道理不在后世的道人流派上留下只言片语。这桩桩件件加起来,掺和着云里雾里的感知。
  按照常理推断,费清明这般得天独厚的麟子凤雏,不应该落了籍籍无名的下场。
  除非……
  优渥的秉赋如同上苍的赏赐,后面都会一一收回。要轩裳华胄从一尘不染的云端,恶狠狠地跌落凡尘,卑贱到史书都不屑一顾。
  往事混沌不清,前途分辨不明。
  解裁春一合计,没事。她慢慢想,总归是能想起来的。正儿八经的古籍通史她没多看,但一个赛一个猛的野史,她是如数家珍。
  “我要下去。”
  解裁春俯视着仿佛呼唤着灵魂的炼魔诏狱,取出鲜红的襻膊。她将其对半折中,中心叼在嘴里,另外两头绕过颈项,在胸前肩后缠起,挽起宽袍大袖。
  “还请师父助我一臂之力。”
  “我就知道。我们说唢呐匠没有一个孬种,不像斩情峰,见利忘义,食言而肥!”晴大新恨恨地瞪视着台上稳坐八方的执法堂长老,打压箱底的千机盒里撇出一片青叶吹响。
  不稍片刻,一柄飞剑疾驰而来。带起流霞漫天,掀动煌煌云雾。
  降落之际,捎带的十里旋风,没把执法堂屋檐掀了个底朝天,也差把堂里的人全闪瞎了眼。
  随水峰大师兄温孤怀璧,跳下长剑,朝着手中青叶开始崩落的唢呐匠匠人,一作揖,“随水峰第七十三代传人,闻令而来,听候差遣。请问前辈有何指教?”
  “问我徒弟。”晴大新信手一指,“她让你往东你就往东,她让你往西你就往西。”
  温孤怀璧向左前方修正转动,一旁悬浮在半空的佩剑对准解裁春,全方位无死角展示它晶莹剔透的光泽,闪得双方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脸,闪到解裁春直掉泪。
  “行行好,先收了你的神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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