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威风凛凛的老爷,在堂中就座,凛冽的眼风一扫,识眼色的忠仆就替他开了口。
  “还傻愣愣地坐在那做什么,还不尽快过来奉茶!刚过门的新妇,昏定晨省,礼法孝道,全抛一边了?竟敢目中无人,瞧不见尊敬的公爹!肚子还没揣货呢,就敢这怠慢尊长!”
  这一行行,一摞摞,响亮得堪比点着的鞭炮,解裁春大开眼界,就差给人鼓掌了。
  若她真是温孤家,不对,费家,也不对……
  他们有没有私底下商量好,是跟谁姓?总之,假若此方境界为真,她是刚入门的小媳妇,出生贫困,指不定要被这吃人的大宅,吞到连骨头渣都不剩。
  闲氏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二皮子。
  戴着面具顶会装,显真性情不做人。
  演戏嘛,谁怕谁呀。解裁春放下甜果,假装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低眉顺眼,顺从地给人端茶倒水。
  反正她给那么多逝者都倒过了,也不缺这一两回。
  活人受不受得住,是二说。
  “岂有此理!侍奉公爹,竟敢不跪!”
  捧着杯子递过去的手,被仆妇举起的木板,狠狠拍中。解裁春腘窝被人用力一踹,当即屈下身来,跪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那一脚是存心要她骨折腿裂的。
  解裁春手背吃痛,双膝疼痛,装着茶水的茶盏从手中跌落,温孤怀璧眼疾手快,左手稳稳捞住了,举起来,从她头顶倾倒而下。
  温热的水流沿着面额,滚到下唇。几滴浸入了口中,是梅子味的。
  温孤怀璧见状,眼眸一深,右手扯住她手腕,把人往他胯间一拽,冷肃的面孔终于浮现出一丝欣慰。
  人悠悠慢慢地开口,“何必行此大礼。”
  还在那假惺惺,这些仆人不就是你内心想法的化身?被被拍中的手背,疼得一下抬不起。解裁春心底愤恨,还得克制住把所有人都砍了的冲动。
  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没人能够设计陷害她丧失唢呐匠的职能。
  冲动是老虎,她得先把老虎关在笼子里。
  有什么账,出去了再清算。
  在儿子新婚夜,拉住儿媳妇手腕,逾越男女大防的老爷,温孤怀璧。他食指、中指、无名指微微弯曲,在解裁春腕部显形的青筋处,缓缓摩挲了两下,揉得她汗毛竖起,忽而冷下脸来,喜怒不定。
  衬托得他本就不苟言笑的形象,如一座巍峨的高山,随时会滚落下足以压死人的重石头。
  他拧着横眉开口,一字一顿,像咀嚼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你的守宫砂呢?”
  守宫砂?
  太过陈旧、腐败的字眼,挑动着解裁春隔绝人寰的神经。她在记忆的库仓里翻翻找找,终是从犄角旮旯里提炼出对应的文章。
  守宫砂,顾名思义,守宫和朱砂混合而成的秘方。
  守宫是壁虎的别称,掰开壁虎的嘴,填充进大量朱砂。丢进药罐里,捣碎、研磨,流出鲜红的汁液,点在未出阁的少女手腕上,经久不褪色。一旦女子初经人事,就自动脱落。
  是一类盛行的方术,和初夜必当要见红,否则就是□□□□一般,是医女们屡禁不止的谣言。
  可笑的是,不论民间、宫廷都有大把人信奉,乃至于磅礴的民意裹挟了缄默的真理,自此载入难素之学。
  都是虚头巴脑的事,修仙之人阅历过丰的弊端就此显现,尽通晓些千奇百怪的门窍。
  解裁春都考虑起了到底要找神婆来驱邪,还是让神通广大的医女们,扎他个几百针,治治他脑子里那些摇一摇,直晃荡的歪门邪说。
  “你没有守宫砂。”
  温孤怀璧手长脚长,身阔得似横渡两山的铁板桥。过度优越的身量等鞋往人群一站,鹤立鸡群。上半身前倾,俯下身来,高阔的鼻梁在她面颊打下一侧阴影。
  “未入门即失贞,粗鄙不堪。做人没人样,做节妇也不堪,百无一用。”
  你再骂,就把你自己丢在画轴里。
  解裁春牙咬得紧,面上就越是带笑。砸在地面的膝盖火辣辣的,大约是磕青了。都想撇下这作妖的大师兄,自行挑个出处,和费清明一同寻求出路。
  温孤怀璧看着好声好气,实际反复无常。究极会变脸,一招吃遍天。
  受命于唢呐匠给随水峰的恩德,对她有求必应。师门一下达指令,便是恩情也忘了,相处之谊也抛了,一出手直取她咽喉。
  瞧着温文尔雅,实则刻薄寡恩。出招拿捏人七寸,尽往死里整。
  这不,一入门就给她一个下马威。废了她一只手不说,还果断踹伤她两腿,变相封住她的行动能力。
  解裁春就差给他翻白眼了。
  “不服气?”
  温孤怀璧看出解裁春隐藏在得体外表下,一身反骨。面上笑得再甜,胃部吃不准分泌什么腐蚀性的毒液。他打个盹的功夫,就能扑上来,把他给咬碎了,也不谨慎着贪心过度,嚼不下,吞不住,崩坏了牙口。
  他单手扣住解裁春的嘴,卡住她下颌,强迫她张开口,检验内腔大小,“你都舍身给了谁?和你一般不入流的街坊邻居,哪家灰头土脸的情哥哥,或者不上面的二溜子?”
  “你们在哪里办的事,蛙田、池边、草丛内?和一人,还是两人,还是甭管是谁来都成,主打一个来者不拒,宾主尽欢。自顾张开腿,掰开膝盖,神思不属地向每一个过往行人谄媚讨好?”
  “到底是个没脸的下里巴人,伤廉愆义,随随便便处个汉子就能跟人钻草垛、进林子。”
  解裁春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做纤长的苏式面条,拉没个止尽,“没有的事。”
  她眨了眨眼,按照发展情节,扩展自己的身世背景。
  “公……”
  好羞耻的叫法,解裁春卡了一下,假意成以为扭扭捏捏的小媳妇。
  “公爹说得对。我们十里八乡全是穷乡僻壤,没听过守宫砂的说法。自然比不上城里尊贵的贵族小姐,尽攒些气派、清洁的说辞。”
  “还望公爹见谅。”
  “你这么说,倒是我冤枉你了。”温孤怀璧盯着她的嘴,打量着她的檀口一张一合,如炬的目光直往内部的咽喉钻。
  解裁春伏小做低地告了饶,他照旧不假辞色,不依不饶,她都想坐到他脸上去了。
  被拽着的手腕,扯着肩骨,牵累筋肉,隐隐抽痛。形势比人强,唢呐匠岂能跟剑修近距离单打独斗。她软了声调,渐渐低下头来。
  “儿媳不敢,公爹说的都对。谢谢公爹不吝赐教,儿媳自当铭记在心。”
  “那,你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咯。纵然小门小户出身,成不了体统。对自家闺女的训诫理应到位,只有管事嬷嬷教育过。”
  全然忽略农家小村,养一大家子人都吃劲,何况雇佣一个外来人分发工钱。
  单以他的认知为真,旁人的贫瘠为下等。温孤怀璧叉开腿,不由分说地按下她的脑袋。
  第78章 不贞之人长辈喂养小辈吃食,总贪……
  长辈喂养小辈吃食,总贪多嚼不烂,似溺爱长孙的婆子,疏漏了循次渐进的关键。
  非但一点不晓得切近的当,过犹不及的道理,就连子女在耳边念叨,劝告其要注意拿捏好分寸。
  揉碎了,掐细了,讲解一千遍、一万遍,照样当耳旁风,只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春日冒头的竹笋个头硕大,刚掏出蒸笼,入手还滚烫着呢,就直往刚过门的新妇嘴里塞。抵到咽喉了,不加制止,还拼命往里边怼。
  知道的,说是公爹有心教养儿媳,教导教导她何谓高门规矩、华胄体统、遗族礼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存心公报私仇,刻意惩戒新过门的儿媳妇。
  也许正夹杂着该心思也说不准。
  可怜被人扣住了手的新嫁娘,一入门,还没来得及和郎君温存,就被拜高踩低的仆妇踢折了腘窝。常用的右手都被人打到淤青了,稍稍动一下,由拍肿了的患口,弥漫开钻心的疼。
  更别提还手了。
  被迫进食的解裁春,着实噎得厉害。愈要动,就愈是动弹不得。
  被扣住的手腕,细伶伶,没做过重活,扛过石磨。而扣着她手部的人,乃是经年挥剑,挥到了问道宗公认的大师兄名位的人物,哪容得她反抗造次。
  她的人一挣动,捏着她手的劲道就加大,似要活活按断她的腕子,生拆了里头的骨头,以此小惩大诫,平复被身世贫贱的新妇蹬鼻子上脸的怒火。
  儿子迎娶的婆娘,娶得好啊。
  还没过门,就伙同他耗费心血养大的儿子,做出未经三书六礼,私自淫奔的荒唐事。
  确认了那傻小子非她不可,决断了婚事
  ,还没拜高堂呢,就胆敢冲着满堂宾客的面,再三忤逆他的颜面。
  她当自己是谁呀,打死了,分尸、砍碎,扔去喂门口的看门狗,衙门都只能噤若寒蝉,连一条狗的罪都不敢治。
  兴许孩子生出来注定要离开父母,幼年滋生的眷恋再深,口齿吧唧得再甜,都比不上成年了,路边随即邂逅的姑娘一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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