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盛怀安别开眼,“憋着,别哭出来,不然我会折寿。”
  漫才客才不听他的,能使唤得动他的,普天之下,满打满算只能凑得出两位。
  一位是将他带回问道宗,传授武艺的问道宗开山宗主明镜。一位是他的结发妻子,孩子的娘亲。
  于是月华状的泪光盈盈坠下,泛舟湖泊,荡开了满池的星河,“她说我这张脸,这个角度哭最好看。”
  盛怀安都没眼看。
  真有那么喜欢吗?
  连众生梦寐以求的踏破虚空,破境飞升都能舍弃。让万千弟子尊称为师祖的漫才客,可是当世唯一一个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的大能。
  盛怀安握紧拳头。
  “为一人蓦然回首,弃道折剑,乃至于殒命,值得吗?”
  “值得。”漫才客抱起给爱人缝制的衣衫,抱在怀中,然而这些年来,往往抱住的只有虚空。“就算天上有一千万颗星星,都没有她一人的光彩来得明亮。”
  只感念自己没福气,所有的事胎死腹中。
  他的期望,未来,妻子,孩子,全部胎死腹中。
  约莫尘世事,大多是无可奈何的。
  负责押解的羡瑶台使者,整装待发,已在门口久候,“漫修士,时机已到,请行吧。”
  射日弓应召,浮现在背后。盛怀安指头往背上一勾,抄起复合反曲弓。
  她左手握紧长弓,右手搭在能割断人喉咙的细弦上。大拇指、食指两指交并,凝聚出冰寒的灵气,聚集成三发泛着冷气的箭矢,对准不怀好意的羡瑶台使者。
  在问道宗的地盘,断然没有让外来人士骑到她头顶上的理儿。
  纵起始加入问道宗,非她所愿,这些年共同进退以来,到底是滋长出了情感。
  阶下从两侧排开的问道宗宗人跟着副宗主,齐齐拔剑。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架势。
  九重霄有觊觎之志,绛阙擅仗势欺人。
  羡瑶台想对问道宗下手,不是一天两天。在这个关键点还好意思釜底抽薪,真不怕把自己淹了。
  “既然她都来了,你也见到了,何不畅快一见?无需你一声令下,我和其他弟子自会替你打退聒噪的绿头苍蝇,就当孝敬你多历年所,看顾问道宗的功劳。”
  漫才客摇
  头,“我要是不去,苍生活不下来,她也是。”
  盛怀安狠狠一闭眼。
  她受够了为一人牺牲苍生的戏码,亦看不惯为了苍生,牺牲一人的桥段。难不成献祭掉每一个身先士卒者,就能凭此手腕,永绝后患?
  亦或者只是饮鸠止渴,治标不治本。
  今日为九百九十九人,迫使一人殉节,明朝为七百人,迫使三百人捐躯。恃强凌弱,强迫有志之士,碎身糜躯,无疑是对殉道者的背叛。
  天底下万万没有此种道理。
  如果有,那还应该被彻底推翻,从头书写。
  从某种程度上,盛怀安其实是赞成九重霄的行为的。
  如今的十业大界,犹如一滩长期凝固的死水。投进一块岩石,翻搅不出半朵水花。
  固化的阶级区分为贵贱有仪,上下有等。
  滋养出一批缨緌之徒,丰富的资源永远被少部分人垄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宁愿倒了也不便宜下面的人。
  弱者恒弱,强者更强。后来的修士永无出头之日,先行占据着高座的,严防死守,拉帮结派,加倍巩固自身的权势。
  不仅要踩着底部人的脊梁当做踏板,踩裂了,碾碎了,还要怪他们不争气。
  要是不重新洗牌,将每个人手里的物资,再度进行划分,从今往后只会存在两种人——
  奴隶,和万千奴隶伺候的主人。
  十业大界迟早迎来会灭亡,区别只在于灭亡的进展加速或者缓慢。
  眼高于顶的绛阙,掌握生杀大权,予取予夺,豢养出九重霄这头恶兽。
  羡瑶台起先奴颜媚骨,依附绛阙,后面撑大了野心,取而代之,手段相较于绛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丹霞峡看似没有插手,保持中立态度。实则作壁上观,当了漠视的帮凶,又怎能称得上是无辜。
  睚眦必报的九重霄,气势汹汹,意图颠覆整个十业大界。现今的丹霞峡、羡瑶台、绛阙,不过是在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兴许自诩正义之师的他们,所作所为,才是变着法子自欺欺人。
  “真有意思。逍遥道不逍遥,无情道不无情,还修什么仙,访什么道。”
  羡瑶台使者一甩拂尘,尖声细气的嗓音有如五指指甲在板子上刮。“小辈的不懂礼数,情有可原,漫师祖您可得拎得清啊。”
  他朝着明光灿烂的室外一抻手,为的不是共邀漫才客遍览大好春光,而是将其推入冰冷的死亡渊薮。绑架人的话语还说得慷慨激昂,理直气壮。
  “为了九州四海的安危,请君赴死!”
  第94章 是春天啊绛阙决斗场,第一百零……
  绛阙决斗场,第一百零一届赛事落下帷幕,问道宗开山宗主明镜,重金购下本次赛事的胜者——一个茹毛饮血的孩童。
  赐名,漫才客。
  没有特殊的含义,只是随手取的名。听着类同坊间盛传的玩笑,笑话一般要惹人取笑的姓名。
  足以见拟名者的漠不关心。
  明镜购买蛊人,本意就不是突发善心,要出身凄苦的孩童改头换面,而是要把他打造为一柄趁手的武器,在她亡故之后,替她镇守问道宗。
  她领漫才客入门,亲授武学。将他的每日行程,安排得满满登登,一刻都不能松懈。
  压成一张紧扣的琴弦,一点都放松不得。致力于教养出一位不世出的才干,隐而不发,身手登峰造极,为问道宗所用。
  少年无一日不遍体鳞伤,不是与妖兽搏斗,就是跟死亡赛跑。稍有恍惚,就得在阎王殿上走一遭。
  没能走成是有决斗场的蛊人经历打底,加之无限丹药辅助,草泽谷谷主贺归远的帮助。
  明镜拔除了漫才客的情根,无用的东西,多生也累赘,还有几率影响她的计划。
  计划之外的事物,要一并去除才成。
  审视着由她一手创造出来的人形杀器,木石之心,明镜点点头,与有荣焉。
  这才配得上她问道宗的名头,她已飞升无望,只待羽化。
  待她百年归去,留下的遗产之一——漫才客,会替她要照料好另一个遗产——问道宗,还能替没能完全成长起来的小辈们,提供遮风挡雨的庇护,她心里一块大石头就能安稳地落地。
  “你要对他仁慈一点。”
  移居到问道宗旁边,和她做了邻居的草泽谷谷主,贺归远拧干毛巾,贴在漫才客发烫的额头上。
  “新生儿降临到这个尘世中来,不是专门来吃苦受罪的。诞育、见证到新生命者,要发自内心感激他们的出生,为一成不变的人世带来勃勃生机,而不是给他们找罪受。”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明镜回击,“你说出来的话,自己信吗?这里又没有旁的人,何苦浓妆艳抹来做戏。没有我,他早沦为羡瑶台指哪打哪的錾子,当牛做马地生,背负骂名横死,哪有现在的人样。”
  “我起码给他一饭之恩,养育之情。让他有头有脸地活着,万万年后不至于横尸街头,无人怜悯。”
  贺归远用银针封住漫才客被震碎的心脉,挑了龙筋,为他缝补被邻人搅碎的经络。
  “给口吃的,勉强延续生机,让人痛苦不堪地苟活。满足人类立身之本,最基本饮食需求,就要求其感激涕零,那养育孩子不要太容易。”
  造价低廉,回报丰富。
  堪比握住骰盅摇骰子,摇的次数多了,迟早能开出满意的点数。
  就是不看重被操纵在股掌之中的玩意儿,是否会不堪重负。因摇红眼了的赌徒本人不切实际的期望,在一次次震动中被晃荡到面目全非,不稳定的内核支离破碎。
  “你说得轻巧,人人都似你这般,十业大界早和平了,哪有现今的纷乱不休。”明镜凉飕飕地回:“你若当真菩萨心肠,这些年就不会放任你的妹妹,犯下诸多罪孽,时至今日,仍旧不管不顾。”
  自家的事都处理不好,哪里还能管得了别人。
  “有些事,要退开了旁观才能显得额外清晰。”
  接下来的话,就不在迷迷瞪瞪的患者能够倾听的范围内了。贺归远拔出香料木塞,在少年鼻段下轻轻晃悠两下,使人顺利昏迷过去。“我与她之间,迟早会爆发一次战争。”
  “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无需太过着急,就让上天来成全她们久后重逢的美意。
  “你说自己不明白我,我还道不了解你呢。”抓到草泽谷谷主的痛脚,明镜干脆抱着不放。“明明是同胞姊妹,来之不易的幸存者,缘何难得侥幸,反倒不闻不问了。”
  “创伤后应激障碍。”贺归远报了个专业词汇。是从方外之人那里薅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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