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用剩余人海量的殉亡,为一人的逃生铺路。
  她要选谁,鹤知章、鹤顶洪,还是鹤嘉贤?
  她真的能够做出该决定吗?凭借一己之私,左右人的生死,按亲近远疏,把众人的性命架之天秤,分出个高低贵贱,和一语定生死的羡瑶台使者们,又有什么差异?
  “老板,结账!”一名少年把魂玉放在桌面,拿了竹简就要走。
  随即被跟来的长辈架住,一把扔回竹简,连魂玉都不敢讨要了。
  单臂架着拐杖,缺了一条腿的中年妇女,脸色沉重。“老板,今天你没见过我们,我们也没见过你。魂玉你收了,就当我们没来过。”
  自从有了可以不被看当作人看待的方外之人打底,现今十业大界的医修医术,突飞猛进。
  莫说原地搓一只手臂、一条腿,便是人造生命都绰绰有余。
  之所以不治疗,除了医修修为不精,患者伤势过重外,还有一种原因——
  通过残缺的身体部位,警惕自己别再落入同等下场。
  店家赔笑,“客官此言差矣,我店里可是做长久生意的,不做黑心的买卖。这钱您就拿回去,我店里分文不取。”
  “他还小,总不能毁了他。”妇人摇头,拉着少年,瑟瑟缩缩地抱在怀里。单只脚跪下来,独臂压着少年的头,跟着自己一同,五体投地。
  “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嫂子的心头肉。他被抓到了,是受不住的。他被我们宠坏了。捱不了什么苦刑,还望大人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这末尾一句话,明显不是和店家说了。想来也是察觉到了现场的异常。
  现场来来往往的修士,傲归傲。不说走南闯北,个个锤炼练出了人精,基本的眼色也是有的。
  见妇人畏惧之意之甚,话说到这一步,放弃了挣扎,只留下求饶这一条路。反应过来的看官们,心道要糟,随即放出神识。
  抢先散发神识探查的修士,第一批被制。
  周围早就布下了反制神识查询的网络,一经查验,分分钟抓获。
  针砭般的痛楚袭击修士们脑域,摧毁包罗万象的识海。朝着捣毁神经而去的陷阱,叫他们一时失了反抗的能力。个个摔倒在地,痛不欲生。
  能翻滚着哀嚎者,都是走了狗屎运的了。更多的,两眼呆滞,口角流水,浑然成了痴呆傻愣的废人。
  纵能侥幸逃过一劫,往后余生也会走上一条与先前截然相反的道路。
  百尺高楼从地起。从来建设艰难,维系不易。可要毁坏,只需一夕之间。轻则人为纵火,铁锹挖掘,重者雷劈雨灌,天塌地陷,无一不可。要前人百代积累的功业,谈笑间,灰飞烟灭。
  当首批修士倒下去,书肆、茶坊乱作一团,惊慌于突发状况。
  “跑!”
  解裁春放弃只救一人,疏忽他人性命的举措。双臂张开,推着三个小医女要逃。
  经她一吼,间接提醒了僵持住的人群竞相奔走。
  说时迟,那时快。喝茶的客人们一掀斗篷,亮出宣示身份的令牌,“上峰有命,羡瑶台抓人,通通给我拿下!”
  数不尽的金银丝线穿出,直接切断逃跑者们的大腿根,阻挠他们继续逃匿的可能。
  为首的一位,被人尊奉为司使。地位超然,是与解裁春对视的那名女孩。
  跑,跑得掉吗?女孩面容冷酷,无半分惊动。单闭上眼,掏出凤仪萧。下唇一抵,浑厚的箫声随之涌出。
  竹动风生,涤荡四方。萧声所过之处,削叶断片。声音传播之快,远甚于修士们逃窜的速度。
  听到萧声者,无不当场坠地,七窍流血,手脚翻折。这还是她刻意收敛过的。而不是屠城杀戮时惯用的,摧肝断肠,杀生嗜血的招数。
  是她改过自新,心慈手软?
  不,物尽其用,还没到用武之地,怎能甘心摧折道具。
  随着女孩睁眼,周围使者们在她身边,跪了一地,请求司使的下一步指示。
  闲庭树一使眼色,下等级的使者们,心领神会地飞出去,清点此次抓捕行动捕捉到的人员名单。
  不管是开书肆的老板、购买竹简的顾客、单纯路过的行人,或是在隔间做生意的邻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抓的人多了,不愁查不出想要的消息。
  闲庭树足尖一点,整个人凌空飞起。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被削断双足的解裁春身前。
  遮盖形容的兜帽向后滑落,露出两条猩红的带子。
  倒下的解裁春,昏迷不醒。在摔倒前,以自身做肉垫,怀里抱着两个小孩。
  两个?敏锐地发觉少了一个人的闲庭树,遥看小医女逃跑的方向,此刻却生不出分毫追击的打算。
  她抖开对于个体而言,过于宽敞的斗篷。双膝碰地,匍匐在昏睡的女人身前。双手趴着地面,贴着人的脸,能清晰地瞥见解裁春晕厥了,仍难掩痛楚的容颜。
  以她杀人无数的履历,灭亡千家万户的经验来看,陌生女人和三个小孩之间,既无亲缘联结,又无深厚的情谊,何来以命相护?
  为什么?
  闲庭树鼻翼贴了贴解裁春鼻尖,罕见地生出了疑问。
  第103章 好温暖,渴慕着,要得到……覆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误以为能置身事外的法修,被一箩筐逮捕。人关进无间了,还一头雾水。
  不是说抓的是儒修吗,关他法修什么事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可别抓错了人呀。
  “大人,冤枉啊。”
  “冤枉?证据确凿,你倒是喊起冤来。按你的意思,是执法严明的羡瑶台,冤屈了你不成?”被使者们尊称为司使的薄禄云,尾音稍稍咬重。言语里蕴含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雷厉风行的手段,与他阴柔的相貌大相径庭。
  他本是名拨弄琴弦的乐修,却随身携带
  匕首。并非生出赏玩转业,只是给自己折磨人的通途多了个路径。整天拨弄琴弦,把人切成整齐的肉条也太过无趣。
  便是修习乐器,熟识曲调,也不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是方便于杀人于无形。
  那致命的武器,自当用在审讯关头。
  薄禄云拔出匕首,一刀切断法修左手三根手指头。
  他一脚踹翻人,足尖发了力,是瞄准人的心窝而去。法修当即痛得直打滚,只觉心裂肝摧,血液喷涌。
  薄禄云抬脚踩住法修的脸,漫不经心地碾了碾。踩得法修的五官变形,鼻青脸肿到亲娘来了都认不出自家骨肉。
  无间惯常以肉泥铺地,长年累月,淌着冲刷不干净的污血。往往旧的还没清洗完成,又覆盖上新的血迹。保准让人步履清爽地迈进来,脚底粘连地拔出去。
  架高了的火盆,离地半丈高。烧红了的黑炭,炙烤得旺盛。
  一簇簇火苗如抱团的蛆虫群,随着风吹草动而外扩内敛,动不动翕张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迸溅声。
  摆放在盆上的烙铁,烤到金红的程度。薄禄云举起尾柄,挑到跟前了,近距离感受扑面的火热,与刑具移动间跳跃的金光。
  在他身后,烧热的铜柱高温滚烫。保准轻轻一碰,就撕下囚犯整层皮肤,将触碰到的皮肉烘制得烂熟,拿刀一划,发出吱啦吱啦的声响。
  下级使者恭恭敬敬,双手捧上一张卷轴。薄禄云右手接过,“嗖”地一下展开,看也不看,挢到法修脸前。“来,你给我念念,这上面的字是什么?”
  司内视野大部分被黑暗笼罩,仅有点着火把、灯油等地儿,才有缘分被灯火照亮。
  挨了好些时日极刑,又被猛踹了一顿窝心脚,法修心里悬着的那一抹希望,终究消失殆尽。
  他被鞋尖挑起下巴,稍稍凝聚了涣散的目光。于跳动的烛火底部,艰难地看清文卷上书写的文字。他认出这是他好几百年前书写过的一篇悼文。
  法修顺着薄禄云点出的节选,一五一十地照着念出来。
  “哀先祖之盛邀,叹于力有不逮……四野苍茫,不见连天烽火……望五州,寻觅孤舟……太凄凄……”
  原来他这些日子受的磨难,挨的苦头,仅仅为了这一封随手写就的祭文。
  连他自己都快遗忘了的文书,翻腾出来,成了他不可辩驳的罪证。
  舞台演绎的戏剧哪有现实荒唐,法修口舌干涩,“这只是小的写过的一篇拙作,上不了台面。既没发布到灵网上,也没刊印了,大肆传播,仅在朋友之间流传,聊作笑柄,茶余饭后的叙谈,又有何不妥?”
  “呵,拙作?你本事可还大得很呢。”
  薄禄云指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分别是先、邀、太,组合得出羡瑶台的谐音,又重点提到烽火二字。
  “你在寻觅什么,又想在十业大界点燃怎样的烽火?怕是你心里不满羡瑶台的统领,故拐弯抹角,借悼念祖辈的名头,召集志同道合之人,图谋不轨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法修往昔对那些落网之人的嘲讽,终是变作回旋镖,一轮轮返回他的身上,刮得他遍体鳞伤,削到他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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