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走南闯北,行侠仗义多年,关于岐黄之术,她也略通一二。探测到漫才客身上的伤势,不仅源于层出不穷的外伤,还有极大虚空的内创。
  更甚者,正是由于他内伤深重,才会被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刺客、杀手们,钻了空子,导致一连串的皮肉之苦。
  初看她没往深思量,如今一看,五内的创伤竟是由于他自己本人所创。
  宁可重伤自己,也要达成的目的……
  真的值当吗?
  漫才客的伤势,一日比一日重,辜嘉怡都怕人家死在她家门口,耽误了她的救世之道。他本人却是一天比一天欣喜,仿佛筹谋已久的规划,终有一日,能从浅淡的笔墨跃于纸上。
  “辜峰主……”
  “不敢当。”
  辜嘉怡打断他的话。
  这些年来,她见的人多了,有辅以重利引诱的,有挟着权势威逼的,花样百出,各现奇招。
  例如漫才客这种坦坦荡荡的祸水东引,把蜂窝般源源不绝追杀他的追兵往她峰门口引,且听凭发妻三言两语的推辞,死心眼认为她会帮助他的,他还是第一个。
  耿直到要让人发笑了。
  “我辜某古道热肠,豪气干云,最承不住你漫才客一句称谓。你未称呼我一声峰主,就自主给我招来海量麻烦,那你恭敬地招呼,还不知怎样架我在火上烤。”
  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实属寻常,她就不说什么了。
  漫才客剑术了得,功夫超群。便是脑筋动得不勤快,嘴皮子使得也不利落。简称嘴巴笨,一根筋拧着。愁死个人。
  求情的话撞了墙,只会呆呆地复述,等到对方再次拒绝,然后重复到人答应为止。
  就是被叨扰的人,烦不甚烦。
  “辜峰主大善人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以了,你剑修转行乐修,改为魔音贯耳吗?”
  辜嘉怡捂住耳朵,无意听他瞎恭迎,忽然福至心灵,挑目直视,“你给我转嫁了众多累赘,至今未绝。该不会……其实……”
  “并不晓得我姓甚名谁吧?”
  呃……漫才客心虚地左顾右盼。
  “崽种,直视我的眼!”
  毕竟有求于人,漫才客回避不得,眨巴着眼,小声地说,“辜峰主。”
  谁会取名叫峰主啊!辜嘉怡畅快的经脉都要被他气堵塞了,不早点请走这尊活佛,受困的是她自个,“说吧,有何要事请教。”
  漫才客咳嗽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展开了,上面写着关乎缔结契约的两人同享寿数,承接伤害的条约。
  “我想请擅长框定、架构的辜峰主瞧一瞧,这份我亲自拟定的文书是否能成立,会不会给弱势的那一方造成损伤。”
  契约的制定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
  若缔结契约的人,道心不坚,本领不足,或契定双方自身能力相差太大,制定的效果大打折扣不说,形成的结果未必能如预期所设想。
  契约的立根之
  本,在于文字。文字巧言令色,能从横钩撇捺里,肆意诠释出奇异的花卉,盛放的形貌能与种植的初心,天差地别。
  譬如,指尺寨有位修士孔为椭,蹉跎岁月,未有寸进。期盼靠着盟约,力争上游。故对天地起誓,十年内必成寨子之首。
  奈何人性懒惰,决定改变时,诚心是真,也是真的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盼望能够靠着誓约支撑,一改惰性。
  等到回头闲暇了,也是真懈怠,故始终懒懒散散度日。
  等到最后一个月,该修士已无半点飞跃的可能性,盟约起效了。
  等她再恢复神智,是抱着曼陀铃,站在同门堆砌的尸骸中,满身染血。
  她被迫叛出师门,另立门户。确实是成了寨子之首,只是不是她原先的山寨。
  许定的誓言和初始的心愿相背离,已无追悔更过的契机。
  再譬如,需辩寨也曾出过一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与凡人相联结的修士。
  她对着道心盟誓,与心上人互为一体,永不分离。
  太过炽热的情爱,引爆了炸裂的烟火。匆忙的宣誓一经反扑,基于两位有情之人山倒倾覆的差距,扭曲山盟海誓的人真意,即刻执行。
  那位女修当着一众反对他们的寨老的面儿,咬断了道侣咽喉。
  就算被寨子里的师姐师妹绑起,亦趁机逃出来,一口一口,啃光了道侣尸身。
  确确实实是做到了如她口中所言,互为一体,永不分离。
  恢复理智的女修,再不能面对。对着积蓄成洼的血泊,自毁容颜。逃遁山林,销声匿迹。
  需辩寨本来坚定反对的前辈们,扼腕叹息。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群起反对。激得得意门生逆反,酿成大错。
  凡此种种,警戒修士们对待契约需得慎之又慎。每座山峰皆新开辟一道课题——
  清心寡欲,修闭口禅。
  见多识广的辜嘉怡,接过文书。指腹一抹,再凑近了闻纸卷散发的气息,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宗卷是扒了鹿蜀的皮制造而成,书写的笔取材于旋龟的胡须。
  鹿蜀居住在杻阳山,山中多精怪妖魅,瘴气横生。旋龟隐匿于洛水以北,声大如钟,气壮如牛。
  光是涉及该地就要人九死一生,何况追踪寻觅占地为王的奇兽。誓死搏斗,还要免于损伤它的皮肉。
  墨水用的是定契之人的心头血,凝结全身精气所在,取一滴,就会耗费大量精力,致使勤苦修来的功力大减。
  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文牍,也不是初次实践就能成功制作。
  且不说耗费多少卷宗才能制成这一份,单看漫才客气血亏空程度,就能明了所耗甚大。
  更别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特地分裂了自己一半的神魂做实验。十拿九稳了,还怕自己是由于剑修的体质强大而有所欠缺,没有考量入单薄的凡胎□□,故而前来问询。
  其情天地可鉴,日月昭彰。真是感人肺腑,要人潸然泪下啊。
  辜嘉怡叹息着,双手折叠好文书,放回青年掌心。
  她虽然不看好两人的姻缘,却也不得不为其中蕴含的真意所动。“稳扎稳打,别说和一介凡人契约了,你就算拿它去跟正儿八经的神明契约,都能稳妥地定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
  恢复些许血气的漫才客,珍重地捧着拟定好的书卷。
  他全身欲血,端正的衣冠都叫刀剑破得褴褛。唯独守护好了能力保他与解裁春长长久久的案牍。珍之且重地抱于胸口,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吃了一个定心丸的青年,悬于喉口的压力下放,压制的伤口猛然崩裂,七窍流血。
  人不断抽搐,维持不住坐姿。喷涌的鲜血呛到喉咙,还高举着手中文本,生怕一身卑贱的血液,脏污了他与解裁春的前路。
  这要人怎么看得过眼嘛,辜嘉怡双手打圆,两手交错,指尖相碰,向他输送澎湃的灵力。
  还好,这就是最后了。
  敲定契约文书,世上就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伤害到她了。他也能安心回到她身边,长相厮守。
  品尝的蜜糖,甜头往往只能品味一瞬。可切开的苦瓜煨入菜肴,能瓦解满桌的佳肴。但是……能遇见裁春,他含着那一点点的甜,接受过往淋浴的满身苦涩。
  头昏脑胀,漫才客仍忍不住庆幸。
  庆贺他降生于世,受过千番苦、万般劫,才能积累出一身武艺,被明镜宗主选中。进到栖华山来,忍受千载寂寞,恰逢其会,与春朝逢际。
  现只盼着迫不及待地想养好伤,好赶紧返回栖华山,见到心上人。
  他如她记挂他一样,一直记挂着她。只怕解裁春发现他的伤势,为他操心落泪。
  “如此周到、全面,为另一半准备妥帖的契书可不多见。”辜嘉怡蹲下身,尝试用遍体鳞伤的人感兴趣的事,吊得人一线清明。
  “这份契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可以给它定个名字。”
  正当她以为漫才客会就此拒绝,或取契约二字之类古板的名称,就见青年捂着简札,放在心口。两目含着微光,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灵犀。”
  良缘彩凤双飞翼,慧业灵犀一点通。
  辜嘉怡听着这名,想到的却是另一句诗词——要相逢。得相逢。须信灵犀,中自有心通。
  这句诗前面一句话是,十年空省春风面。花落花开不相见。
  并不代表圆满顺遂的兆头。
  清风委尘,藕荷托露。易陵君刨开了解裁春肚子,从她孕肚里,取出还喘着气的婴孩。
  关于方外之人的校验,从见到本尊的第一眼就结束。修真之人和凡夫俗子的结合诞生出的孩子,倒是鲜有听闻,罕有入手。
  值得一试。
  不管凡尘或者丹霞,十业大界哪个角落,都会为了孩子的安危,枉顾产妇的健全。哪怕是万万年后,末法时代,亦是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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