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奈何人的劣根性在血液里流淌,一旦获取到手就难免欲壑难填。
  但凡拥有就想着死命抓紧,怎奈万事万物好比掌中流沙。愈要牢牢掌控,愈发流失严重。
  断念之没有拿他者的人生作赌的喜好,却同样不看好这段缘分。
  哪怕它伪装到最后,当真生出了情真意切。
  未经人事之际遭逢,年少慕艾,长成之年,共结两姓之好。听着是很美好,而现状总有更多的考量。
  仙凡有别,台上伶人咿咿呀呀唱惯了,底下观客们听到腻烦了的陈腔滥调,缘何落到实处,放到自己身上,就一根筋地冒天下之大不韪,争取为自个做一回主?
  现儿,搭上一人的性命还不够,还要搭上另外一个。适才天倾地陷,不想着独自保全,还在奢求着挽回。
  一场荒唐的大梦,做久了,是会错认为现实。
  可梦中人,再优美曼妙,风华佼好,终归虚假。
  何不早日清醒,认清现状,好抽刀断水,及时抽身?
  在她冷静的调度下,痛失所爱的青年,被衬托得像个一触即溃的疯子。
  窥见那与传闻里不符的华发,银白如霜,摧心刻骨,居然是一夜白头。项本峰峰主目睹这一幕,无不叹惋。
  事况紧急,救人要紧。当做是还了这二人养育索布德的恩情。
  断念之咬破手指,将浑身精血逼到食指指尖,用血做墨,以破碎的山河为符纸,在空中画符箓。
  索布德一睡,千年打底。
  它醒来会前尘尽忘,不代表她能视若无睹。
  玩乐的伙伴,疼爱的长亲,见一面少一面,个体的成长经常跟不上离别的进展。
  忘却了就是没发生吗?它沉进意识深处,融为自己的一部分,只带着时日唤醒。
  她若袖手旁观,毫不作为,就愧为索布德的长辈,那段美好日子里的孩子会伤心的。
  清心醒神咒完成,断念之一掌打入风暴中心的漫才客身体。与此同时,她携带的接续防御法宝,咔咔作响,哀鸣地宣告所剩的余量告急。
  她分明晨起出门前还补过一次,漫才客这人当真不同凡响。
  现在不是赞叹的时候。断念之回过神来,在撕裂山岗的罡风里,捉蛇打七寸,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你可以拖,你怀里的妻子还能拖吗?此处狂风大作,神逝魄夺,你是要你的发妻魂飞魄散,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不成?”
  青年无神的眼瞳渐渐凝聚出焦点,僵硬的手指头颤了颤。
  他身上大半灵能,灌输在本该支离破碎的解裁春那儿,维持着她□□完好的假象。能在神魂、心脉严重受损的状况下,撑到现在,完全是个人意志在强撑。
  当然,离不开□□强健,造诣超绝的因素。
  流风骤歇,云开雾散,断念之再定神,穷谷深处已空无一人。
  漫才客抱着解裁春,跌跌撞撞,撞开草泽谷大门。
  原本只要一脚就能踹飞的门庭,他却虚弱到只能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下。
  数不尽的医女扑上来,七手八脚地给他诊断、切脉,输送灵力,维系他的生命。
  在谷的医女们强行掰开他的手,要把他和怀中抱着的妻子分开,却没有一个人真能顺心如意地将之分离,跟灌注了铁水似的,胶在了一起吗,分都分不开。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双方都搬上专业医用担架转移。
  握在一起的手,无声地宣示着漫才客的决心。
  他不要跟裁春分开。
  已经说好了,以后再也不分离。
  是他说话不算话,裁春才会离开他。他不想再惹她伤心,不愿再辜负她一回。
  这一次,碧落黄泉,他们都一起走。
  “漫才客,漫才客!能听见我说话吗?”为首的大医女鹤嘉贤诊断完解裁春,和其他医女一般,挤到还能喘气的漫才客这边来。
  她轻车熟路地掰开青年眼球,检查他的生命症状。
  纵然他执拗比牛,一贯能犟得人牙痒痒。长得好端端的,脑回路跟他的剑技,非常人所能理解——已经抵达神乎其神,玄乎其玄的境界。
  一言蔽之,就是脑子不大正常的样子。
  不过好歹是个人,将就着,也是能诊脉的。被那群抱着灵兽、妖物来草泽谷问询的修士好太多。
  幸好,不愧是具有小强之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剑修。怎么作都不死。鹤嘉贤由衷地庆幸。
  被众医女齐齐治疗的漫才客,此时才如梦方醒,一缓过气来,咳得撕心裂肺。
  神魂撕裂带来的后患无穷,表现到体相上,七窍流血,经脉断绝,骨骼折碎,扣进内脏。
  他满嘴都是血,意识模糊了,还喃喃自语,久未停歇。
  鹤嘉贤凑近了,听到他说。“救她……”
  为什么不救她?
  为什么大家都要忽略掉裁春,只来看他一人。
  医女们全部集中到他这来,那裁春要怎么办?他的世界谁能来拯救,天崩地裂,只欠塌陷。
  “谷主,救她……”
  “求您……”
  瞳孔涣散的青年,连人都认不出,话都说不全,还抱着近乎冥顽不灵的固执。
  听到动静的草泽谷谷主贺归远,拄着拐杖,被三三两两的小医女们前后扶着,一瘸一拐地被架,或者说是抬过来。
  她和悉心教导处的后生们一样,先检查了解裁春的伤势。做出和她们如出一辙的判断。连基本的入门学识,诊断生死都做不到,又何必再学医呢?
  贺归远摇摇头,示意晚辈们为时已晚,趁早把人带下去,好生安葬为妙。
  漫才客视线模糊,神识不敢歇息,察觉到医女们捧出一条白布,由头到尾,盖住了他想要携手一生的爱侣。
  惨白的布条齐整地盖过解裁春头颅,盖过他午夜时分,用手指一笔一画描摹过的下巴、嘴唇、鼻子、眉眼,直到完整地遮过额头为止。
  残留在脑海里的温馨印象越鲜明,历历在目,就越是显得撕心裂肺。
  大抵人间事就是为了把所有美好都撕碎,让过往鲜活的都凋零。
  强撑着断裂的骨骼与经脉要坐起,又被一双双手联合按下去。
  一代宗师,沦落至此,连一群医女的制约都摆不脱,何其令人唏嘘。
  而当事人却不这么认为,或是无瑕认为。
  自尊、自爱、修为、地位,他全都能抛却,只要能换来裁春死而复生的机会。
  裁春明明就还活着,只要施针、服药,就能够得救。
  为什么要那么
  早放弃?因为裁春是他的妻子吗?因为他罪大恶极,所以连累了身边的人他可以赎罪!
  他可以一步一脚印,从这里磕头磕到大雷音寺,肝脑涂地,头破血流。
  他可以割肉喂鹰,把全身血肉一块块割下来,偿还给死在他手下不计其数的死难者。
  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放过裁春,让他死去,换她回来……
  拜托,别把温存的都剥夺,眷恋的全拿走……要他自以为得幸拥有,在亲尝其味,心醉魂迷过后,却最终落得一无所有……
  “放手吧。”
  生死是莫能逆转的大关,饶是功德万千的她,亦不能夸下海口。
  假使能,当年在安乐庐,她早就……草泽谷谷主俯视着单由生者那一方死攥着不肯放开的手,浑浊的双眼承载着深深的怜悯。
  “人这一生,降生下来的第一课题,就是学会别离。”
  再紧握不放又如何,死期骤至,天人之隔,受制于天的世人皆莫可奈何。
  不会的,不可能,不应该,万万不能够……
  千般艰苦,万般困难。他就只求谷主这么一次,可是就连这一次也不能够被应允。被劝导的漫才客,仍旧死拽着不放手。
  宁可拖着一身伤势,也不甘心放了她走。
  一个是丹霞峡仅此一例的样本凡人,一个是神魂半毁,走火入魔的顶尖修士。情爱使人靡坚不摧,壮大到无往不胜。情爱亦使人软弱可欺,霎那间天崩地裂。
  满谷缄默里,谁人一声长叹。
  恨人间情未何物,轻言以生死相许。
  忽闻羽翼扑楞声,一只娇滴滴的凤凰落在夫妻俩一方垂落,仅由另一方苦苦维系握着的手上。
  “翠真花红?”
  “翠红真花?”
  “翠花红真?”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起,一名大医女斥责大惊小怪的小医女们,“能不能长点心,叫对一次名字?人家叫真花翠红。”她讪笑着俯下身,盯视着长出新羽的秃毛鸡。
  “你说对不对,真红翠花?”
  明明你自己叫的名字都前后矛盾……
  被点名,虽然点错名的当事人、当事鸡、当事鸟,翠花真红骄傲地昂着脖子,用鸟喙梳理着新长出来的,粉嫩嫩的羽毛。
  它平日尤为爱惜,掉下来也要解裁春拿绳子穿了,系在它脖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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