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问题是怎么传,跟谁传,怎样确保自身安危情况下,迅速地递出去消息?
  她一个说不上话的凡人,在人间世都没多少至交好友能帮衬。至今连丹霞峡都没有涉及过半,何况对红尘中人而言,只存在于传说里的绛阙。
  方外之人大规模降临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恐怕提醒没到位,她先被一刀斩了,杀鸡儆猴为妙。
  相当长一段时间,方外之人四个字引以为禁忌。别说提了,听到了都要触霉头。
  有什么不爽利的,要捞油水的,党同伐异、斩草除根的,只要扣上这个罪名,通通可以一劳永逸。不仅不用负任何的责任,还能包揽功劳。
  有多少被乱判、处罚,殃及池鱼,甚至单纯的只是富贵迷人眼,手握异宝,招人眼红,都会被一杆子打死。
  简单、高效、快捷。
  人人避之而不及,莫敢追溯真伪。
  时至今日,穷追猛打的潮流退散,封闭阴晦的氛围减轻修士们也不敢提起。
  不能提起。
  那些无辜受害、
  被屈打成招,或者干脆一棍子打死,缴获财物的,长埋黄泉,无人能为其伸冤诉苦。
  时代的恶疾匍匐在苍茫大地之上,形成附骨之疽,化身为一块无法根治的顽疾。
  人人都是行凶者,个个都是受害人。没有施暴的对象站出来忏悔,没有遭受创伤的人能直白地陈述悲恸。
  口述旧历的说书人,常把方外之人称为溯回者。
  当整条河流被污染,下游的鱼儿生存不下去。便挑选出一批勇敢无畏的有志之士,要它们逆流而上,检验勘测污秽的根源,并旁敲侧击警戒上游的鱼。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上游的鱼养得油光水滑,游得悠游自在。只看中享受的美乐,哪管百代后的翻江倒海。
  不仅不引以为戒,还厌恶通风报信的下游鱼。
  笃定下游鱼冒犯它们的权威,动摇权威的统领。一个个大帽子扣下来,先治下游鱼们一个谎报凌汛的罪名,扒光它们的鱼鳞,去皮削肉,剔骨成舟,埋下溃冒冲突。
  当善意被惩治,先天洞察,为稳定现有的秩序而让步。整个十业大界都会为之付出代价。
  致使后来人在察觉隐患的危机关头,不得不先行思量。
  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一切,失去光明的未来,饱尝不尽的苦楚。活着要被喊打喊杀,一路追杀,死后还要担负着骂名,作为千古罪人被后世戳脊梁……
  仅仅是为了一个筹备过程就极大可能失败的事业,值得吗?
  当身先士卒的勇士怯懦,慧心灵性的智者沉默,投机取巧的小人狂欢,冥顽不灵的愚者当道,是非颠覆,黑白混浊,世必大乱。
  但终有英勇无畏者,前仆后继。继承牺牲的前人遗志,奋勇直前。
  难道要因为前方道路曲折,就放弃探索与行进,经由他人的误解和打压,就扭转自身的真意?
  解裁春定一定神,和甘驱霖讲述自己的设想。
  他既能化形,理当当即折返回落花峰,向峰主禀报正在酝酿的灾难,最好能从重重上报,传到宗主那去,让问道宗集体做好应急的准备。
  “暖姑娘,宗门警惕你的修为,不惜装聋作哑,对你下了追杀令。”批判起所在大宗亦直接了当的落花峰弟子,由衷地生出敬佩之情。
  “你竟然还能不计前嫌,坦诚相告。”
  “我只是提供了想法,验证真伪需要你去校验。反倒是你……”解裁春没忍住,一手观音捻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还是想想怎么跟长老那边交代,她们才能听得进去。”
  一个私通外敌的罪名扣下来,可有他好受的。
  并非每一个有利于众的思想和企划,都能被付诸实践。更多的是中途被拦截、阻杀,认为自己的威能被冒犯,甚至提出一点构想者都要赶尽杀绝。
  动物有群聚效应,组织合作,团体行动。人亦有其先进性,唯独在内斗上,无往而不利。
  有时外患未必能从头到尾端掉整个王国,唯有祸起萧墙,从内部斗起来,厮杀撕咬,才能一口气端掉万室之国。
  “我若是走了,暖姑娘要怎么办?”
  甘驱霖对此存有异议,纸人的自保能力不足,唢呐倒是可以,却每日都有使用限制。方方面面,锁死了自保能力。
  是不允许拥有死之权能的工匠们,与人为敌?
  为了避免他们重蹈覆辙,继续走上修士们拥有灵能,就杀一儆百,胆大妄为,嗜杀成性的老路?
  他不认为暖姑娘一人能在敌人的地盘,是的,敌人。
  在撕破脸的现下,解裁春随机撞上任意一位问道宗弟子,都能被遵循宗门调令的弟子,击杀在当场。
  “这个你可以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的法子。”
  解裁春举起手,接住一朵飘零的雪花。她面颊的泪痕未干,纤长的眼睫毛尾端,挑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像暴雨过后青青荷叶上滚动的水花。
  “我觉得,我能操纵这场风雪。”
  或者说,它们愿意被她操纵,顺从她的心意而为。
  解裁春手掌向上,试探着下指令,“凝冰。”
  落在她掌心的雪花没有动弹。
  “漂浮。”
  雪花亲亲蜜蜜地趴在她手心。
  “转圈。”
  被体温抚慰的雪花,融成了一小滩水。
  解裁春眨眨眼,拿这个好似专门和她唱反调的雪水,毫无办法。
  甘驱霖见状,把自己的手放在上方。手指头和手指头相碰,沿着边缘一路往下滑,落到最底处,手指头牢牢扣住,两个掌心相贴合。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某个充满满足的喟叹。
  “招惹斩情峰、随水峰的弟子不够,还要沾染落花峰的,不愧是我的徒弟。敢为人先,是真不怕死啊。也不怕欠一屁股风流债,用屁股来还。”
  妇人的大嗓门打破了这一头的浓情蜜意,左手拎着油焖鸡,右手啃着猪大蹄的晴大新,痛心疾首。
  其实也没有那么痛啦。
  解裁春闻声看过去,好家伙,可不正是她只管收不管教的师父晴大新么。
  对方跟前摆放了一桌子肴馔。水陆杂陈,三臡八菹。
  她在外边风里来,火里去,水深火热,苦苦熬煎。师父居然躲在问道宗老熟人这头,食遍大鱼大肉。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捎带她一份。
  女子抬眼,欲语泪先流。
  “啊——我还没死呢,你不至于先哭丧吧!”
  被徒弟哭得好慌的晴大新,翻了个白眼。本来就一身素,倾向于披麻戴孝的装扮了。这会倒是怪敬业的,连哭相都扮上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怪不得,就她这弟子能死劲挣钱。原来是她琢磨不到位。
  见状,晴大新开启胡吃海吃模式,生怕她这白捡来的便宜徒弟,哪根筋搭不对,闯进来跟她互抢。
  顶多她喝完肉,吃碗汤,给人一点啃干净的鸡骨头,闻闻味咯。
  “才不是为你哭。”
  解裁春胡乱抹着眼泪,对师父那副穷抠搜,贼护食的模样,习以为常。
  要不然,当初晴大新怎么能为了一点银钱,就把她卖给扎彩坊抵押当苦工。
  她后来是跑出来了,无路可去,才回到苏尔奈,和师父又走到一起,搭伙过日子。
  两人你坑我,我坑你,吵吵闹闹,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我也不明白,这个雪一下下来,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程度远超过被随水峰峰主融成血水,烧成渣渣。由外部发起的伤痛,和内里四分五裂的感受,怎能同日而语。
  “我现在全身上下,超级无敌难过,你最好不要惹我。”
  “那关我什么事,有事找问道宗啊。”晴大新回应得理直气壮,“找他们多赔一点钱,三七分,我七你三。不然你三我七也行。”
  “师父!”
  便是天塌下来,她师父还是一个性情。都不带变的。
  她有好多话想要问师父,为何她的记忆不完全。
  祁夜良叙述的,她在扎彩坊的真实经历,与师父回忆起的捡到她的描述,有出入和冲突。与其蒙在鼓里,做一个自我封闭的桶,不如一口气捅破了,问个明白。
  断头饭就是难消化。憋在胸腔的饱嗝,打不出来,活生生地噎着。晴大新放下啃了大半的大鸡腿,黑油油的爪子胡乱在袖子上抹一抹。
  上下两张嘴唇涂着两圈棕褐色酱料,有如夹着两条刚腌制好的腊肠。她吧唧这嘴,顶着张油光可鉴的脸就开始指教。
  “小满啊,我给你取小满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忘却过去,今生圆满,你为何就不能理解师父的一番苦心?”
  解裁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戳穿她。
  “你上次还说,捡到我那天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满,才给我取这个名,怎么一会换一个来源。”
  “啊,我有这么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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