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没有你陪着我,我也断然走不到这里。你与我互相成就,难以割舍。你的存在,即是自己人生最大的意义,又何必要觊觎他人的强赋予?”
  携带风雪的风,刮得衣袖猎猎作响。陡然将甘驱霖拖进回忆的漩涡,徜徉在与之初遇的场景里。
  与君初相识,大漠孤烟直。
  袅袅炊烟透过草草搭建的简陋草棚,在有一下、没一下扇动的蒲扇里,迎来送往。
  一览
  无余的茶肆,坐着三三两两的顾客。
  他坐在榜上有名的通缉对象正对面,扣着剑柄,拔出五分之一。
  唤起的猛烈剑风,削断了遮拦暖姑娘面容的幕篱。
  轻软细薄的纱罗,比夜晚漂浮的云月素净。拨开那层轻透迷离的云雾、不可高攀的明月,显露出来的容颜,竟比九天缥缈的气象出尘,浩渺无边的沧海灵秀。
  要他当下口干舌燥,心跳如雷。
  看一眼就心动,不看又倍觉热烈难舍。
  眼光比橡胶树产出的粘液胶着,看了一眼就沾上了,牢牢吸附住,挖也挖不下来。
  倘若要以暴力进行干涉,违背潜在的心意来拆除。只能抠拦这双锲而不舍追逐着人的明目,碾碎活蹦乱跳得恍若第一天知晓自身存在的胸腔。
  否则剜出眼珠子,它也会兴高采烈地越到她荷花鞋底,供人踩踏。掏出心脏,它也会一蹦一跳奏响名为喜爱的乐曲,百谋千计彰显自身的存在。
  要一见钟情的人士明了,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令之深陷其中,全程被牵着鼻子走。
  要不怎谓生死易堪,情关难过。
  甘驱霖单手扣住剑柄,力道大得桌面都震开了裂缝。与暖姑娘同行的小师弟,见状,瞥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表示,大约也深谙其道。
  红尘俗世,冤孽色相,难以逃脱。
  他恍如一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只能执拗地盯着身前人,满眼酸涩,心也涩。只得压抑着声线道:“你们二位,倒是与逮捕名单上的人员有异曲同工之妙。”
  心由神动。
  显色贪,隶属二十一种烦恼心所之一。一眼定情,自生执妄。
  要叫人看了她,就再看不见别人。要大千世界都失色,蟠天际地成了她的陪衬。
  甘驱霖暴躁得恨不得将眼前的所见都摧毁,又被她的言语强硬地钉在椅子上,注视她比鲜花娇嫩,云朵柔软的嘴唇,一张一合。
  为她不幸的境遇而悲伤,悲哀的过往而牵挂。巴不得当即与她执手共此生,为之遮风挡雨。
  一念甚长,一念甚短。被囊括于内,不知所踪。回归现状了,又寤寐思服。
  然而,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自甘下贱地抛开宗门派遣,贸然加入相识不过一刻钟的母女队伍。做了没脸没皮的这登徒子。
  后面就是轻信于人,枉送了性命的大转折。
  将他平缓顺遂的前半段人生都颠覆,要他的毕生积累全抹消,一切积业重新来过。
  机缘巧合,他又同暖姑娘绑在一起。
  当时曲风镇可附体的对象有两人,他独独选了解裁春。莫不是当真是巧合,还是情难自禁,断难割舍。
  他果真看不破,想不透?
  与沉陷在往事里的甘驱霖相同,解裁春也简单地回忆了一下人生。
  回首被命运切割成无数碎块,至今都未能全数拾起,就要在矛盾与挣扎里,走到尽头的一生。想来比起遗憾,还是叹惋居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行到此时,不宜拖延。
  解裁春左手要拨开甘驱霖的手,他下意识回握住她。
  她见了,手指节在他指骨上轻柔地拍了拍。在依依不舍的人,终有离别的一刻。
  别离教会稚童成长,必要的撕裂才能让固有的创口愈合。
  “暖姑娘,请多加保重。”
  甘驱霖俯看着自己心仪的对象,用尽了一生难得的柔情。像怕惊走了一只停落在花卉上的蝴蝶,连轻微的呼吸都担忧惊扰。
  他借着即将燃烧殆尽的夕阳,虚虚地拥抱住解裁春。
  由于所占的位置背靠太阳,处于逆光的方位。绚烂的残阳如火如荼地燃烧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霍,大幅度掩盖了他面上的沉痛,
  他弯下腰来,俯身贴在她耳边述说,“祝你所行皆顺遂,万事尽如意。”
  同一时刻,沉闷的唢呐响彻问道宗上空,被控制着互相残杀的修士,全体陷入沉睡。在厮杀中死去的亡魂,一一显形,挨挨挤挤地站满山丘过道。
  草泽谷,处理好伤口的温孤怀璧,接收到信号。抄起剑,踱步而出。
  弟弟闲梦落紧随其后。
  温孤怀璧回头,直视着他。没有回避两人间横亘着的问题,一如他们之间实打实的血缘关系。“你假若是要碍敝人的事,请你回去。”
  闲梦落扬起下巴,驱邪避害的傩面下,传出一道清越的声音,“兄长去哪,我去哪。通体道儿这般宽,兄长还能一把包了?”
  谁能想见这佩戴挪面的人,正是至邪至恶之刃呢。
  “行,记住你说的。”
  温孤怀璧把棠溪龙泉往上方一抛,抻直右臂,在空中接住。
  他手心精准地握在剑柄靠后半截手指的距离,直言,“敝人下手可不留情。”要坐稳大师兄的位置,一味的温和忍让成效微乎其微。
  必要的铁面无私,恩威并施是常有的事。
  不然也不能管教得底下的师弟师妹们心服口服。
  除了天生反骨的一两个刺头。
  对,说的就是费清明。
  与此同时,宗主陨落,剑阁大开。
  副宗主盛怀安手持射日弓,有羲和女神的庇荫在身。
  彼时暮色四合,烈阳烧尽。她感应到剑阁里万剑争鸣的动荡,从四野收束的日光里接收到同僚钟舒文已不在人世的讯息。
  好歹是数千载同僚情,盛怀安哪能不为此而感怀。
  她攥紧手,额蹙心痛,“舒文,你个二傻子——”
  “钟舒文副宗主想必是不会满意你用此种言行悼念她的。”还不如不悼念呢。
  草泽谷谷主鹤知章推着木牛流马出来,“去吧,做你想要做的事。我们草泽谷目前帮不上什么忙,还不至于拖你的后腿,紧抓着你这个紧要的战力不放。”
  为了留有余地,而断送了翻盘的时机。岂不因小失大,罪大恶极。
  “可是……”盛怀安惦记着毫无作战能力的医修。
  她一走,草泽谷后备虚空,失去应敌的能力。
  九重霄竟然敢胆大妄为到进攻问道宗,必然会筹谋着一网打尽。必定还留有后手,不可不防。
  她才不会天真到认为九重霄成员只会单纯进击宗门,然后思量着医女们有救世之德,好心地放过能够在他们背后提供支援,具有能让问道宗起死回生能力的草泽谷。
  “你走不走?不走,我拿拐杖赶你走了。”鹤知章摇头晃脑,“年轻人,瞻前顾后,算什么样。一点都没有前不怕狼,后不怕虎的精气头。”
  “既如此,晚辈告辞。还望珍重。”盛怀安不是个悬而未决,两相拖延的人。
  她拉弓满弦,朝天射出十箭。
  十根金箭在天空放映出十大金乌,折射出虚幻的影像,将和平如初的草泽谷拢在中间,团团围住,进而撑起护持阵法,从外边看,好像整个山谷都消失了,寻不见入口。
  藏匿起草泽谷的盛怀安,大跨步离开,赶往问道宗查看情况。
  鹤知章操着长杖,捅了捅地,示意医女们不论大小,准备迎战。
  月明星稀,银霜般的月华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面洒落椭圆形的斑点。斑驳的黑白色光影间,树影摇曳,沙沙作响,弹奏着动听的旋律。
  和解裁春预想的一样,庄重威严的黄泉之门大开,漫山遍野显形的怨灵们,却没有轮回的打算。
  在互相仇视间死去,彼此折磨中亡故的生物,衍生出的怨灵,百恨聚集。
  他们憎恶着杀死自己的仇人,嫉妒尚且苟活的生者,断无如曲风镇的父老乡亲们那般,无可奈何接受现状,携家带口离开。
  真要比较起来,应该算是青平县那群蒙受冤屈,含恨而死的怨魂们的进阶版。
  区别在于,青平县平民生前是寻常百姓,问道宗弟子生前就是一个能打十个的修士。
  杀伤力那叫一个翻倍的涨。
  愁哟。
  还好,她早已做好了决定。
  解裁春握紧唢呐。
  要最大限度,扩大化、详尽地、微量调整、把控住灵魂的差异,就得同样引魂出体,把自己的灵魂放在同一个天秤上称量。
  好在她平时积功攒德,超度的亡灵没有上万,也有过千,总算是能力压问道宗一干杀人如麻的剑修,而非中途遭受反噬,成为引渡天秤下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亡魂。
  如今,只需要再做一件事。
  解裁春转过身,专注地审视着等待她接引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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