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调整后视镜时,无意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的沈时晏对后座的人揶揄道。
  许星沂不想说话,刚还在看窗外的脸立刻转向旁侧,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抵触。
  沈时晏继续问:“你就不怕被她看到和我在一起?”
  这一次许星沂回了他:“你觉得呢?”
  怎么可能不怕呢?他知道自己最近表现得有多么‘反常’,也知道杜从容多半已经起了疑,他真怕被她发现,然后像只蚂蚁一样的被杜家捏死。
  可是现在的他,只要一看到杜从容那张面孔,就会想起她那对父母做过的事情,本沉寂已久的恨就像落入枯草的火星,转瞬间燎原,熊熊的压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惧怕。
  他要报复杜家。
  既然想,又何必怕呢。
  看出他口不对心的沈时晏一哂,也不再拿话招他,把车从车位上开了出去。
  ***
  许星沂将近凌晨一点多才到家里。
  别墅已经熄了灯,漆黑一片,以为杜从容已经睡下的许星沂,也没打算开灯,站在黑暗里,慢条斯理地脱下校服外套。
  准备上楼回房时,随着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头顶流苏状的水晶吊灯,一下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许星沂畏光似的闭了下眼。等他再度睁开时,就看到站在二楼,双臂支横在护栏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杜从容。
  许星沂和她的目光对上,心头就猛地一跳——有这么一瞬间,他以为杜从容已经知道了。
  知道他出去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一片安静中,杜从容先一步开口:“你最近一直回来的很晚。”
  “有吗?”许星沂听到自己的声音,平淡,没有任何的起伏,“可能不小心忘记时间了。”
  杜从容不说话了,她走下了楼梯,一声一声的脚步声,像是沉闷的鼓点,不轻不重地敲在许星沂的心脏上。
  看到杜从容向自己走来,他紧绷的大腿肌肉痉挛了一下,极力克制住自己后退的冲动。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杜从容的声音也很平静,比许星沂还要平静,她甚至用的都不是陈述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疑问,如此轻飘飘地压下来,却叫许星沂有了数十秒的失语。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想着一切可以为自己洗脱‘罪名’的话术,可还没等他想出一个站得住脚的借口,杜从容开口了:“如果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来找我的。”
  伸出去的手,轻轻拍了拍许星沂的肩膀,omega声线温和,“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许星沂平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有点泛青
  了。
  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内心喷薄而出,他闭上眼睛的同时,用力咬住了舌尖,直到疼痛和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将眼中斐然的杀意压制了下去。
  沈时晏把自己查到的东西都给他看了,他早知道杜家家底不干净,却不知道杜鹏海居然这么没下限,贿/赂/高/官、内/幕/交/易,违法乱纪的事情做了个遍。他也知道了两年前的那场车祸,多半跟杜鹏海行贿被查造成的一系列后果有关。虽然还没有确凿证据,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他的父母,是被杜鹏海害死的,而凶手的女儿,竟然站在这里,说他们才是一家人。
  多么讽刺,同时又可笑。
  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撕破脸。等收集了足够多的证据,把杜鹏海那个人渣送进监狱,让杜从容身败名裂,彻底一无所有,他再来跟她好好算账。
  感受着肩膀上那令人不适的触感,许星沂柔顺地低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真想现在就毁了她。
  ***
  “家里的事不用你们管,都在自己房间待着。”
  站在门口的男人冷冷地下了命令,就把门关上了。不愿就这么坐着什么都不做的宣听雨立刻站了起来,跟随着父亲走了出去。
  坐在沙发上的宣听云,听着外面传来门板也隔绝不住的争执声,单手扶着额头,漠不关心地低头看着手机。
  他知道家里出了事,事情闹得很大,连警察都来了,堂叔被带走,堂婶过来求父亲,后来还下跪了,他那在疗养院里的爷爷听闻这事后勃然大怒,气得扬言要跟父亲断绝关系,本就气氛压抑的宣家,如今更是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让人透不过气。
  宣听云其实不在乎宣家今后会怎样,但也不免被影响了心情。他在想,说好给杜从容买的礼物没有买成,应该怎么补偿她呢?
  他这种置身事外的心情,在第二天就变了。
  坐进车里的宣听云,看到车里只有司机一人,皱了皱眉:“我姐还没到吗?”
  “小姐今天请假了。”
  这个回答,实在有些超出宣听云的意料。要知道,宣听雨是那种就算发着高烧,也不愿意错过一堂课的人。
  放学回到家,在询问了住家保姆后,得到了宣听雨今天一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的答复后,宣听云皱了皱眉,他本来是不想管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上楼,敲了敲宣听雨卧室的门。
  隔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个有些厌烦的声音:“我说了不要来打扰我。”
  宣听雨脾气很好,这还是宣听云第一次听对方用这种口气说话,他停顿了两秒,道:“是我。”
  里面沉默了下来,半分钟不到,门就开了。开门的宣听雨站在门内,穿了件黑色的家居服。她看起来还没起床,但眼下却有青灰,哪怕看到宣听云后眼睛亮了些,也遮掩不住面上的疲惫。
  她侧身让开一条路让宣听云进来,笑着道:“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想找我聊天吗?”
  走进来的宣听云,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堆放的被裁剪过的新闻打印件,脸色沉了沉。
  他知道宣听雨对拍卖行被查一事耿耿于怀,因为是她主动接待了那个记者,也是因为她回答敏感问题时一时疏忽,被对方刁钻地找到了逻辑漏洞,才引发了之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宣听雨觉得这事是她的责任。可宣听云不这么觉得,宣家出了叛徒是事实,那么出事也就是早晚的事,宣听雨不过是好巧不巧做了那个‘催化剂’而已,为什么要自作多情地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不上学,就是在忙这种事情?”
  宣听雨好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还挺开心弟弟关心自己。她认真地和他分享自己今天的收获:“是,我重新把那天的采访复盘了一遍,发现了很多问题,我太笨了,别人明显设给我的陷阱都听不出来,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
  “宣听雨,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宣听云直接打断了她。
  宣听雨的神情显出些微的茫然之色:“……我怎么了?”
  “这件事跟你有一点关系吗?你在这里自责个什么劲?”
  “怎么跟我没关系?”宣听雨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起来,“如果不是我说错话,家里也不会出事,说到底还是我能力不足。虽然爸爸没怪我,但我还是想弥补。”
  “你为什么总是觉得,不管什么事,只要出了问题都是因为你?”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围着你转的吗?”
  “我真的特别讨厌你这样。”
  听着宣听云罕见地显出激烈的情绪波动的斥责,宣听雨呆怔了一瞬。
  过了半晌,她嘴唇动了动:“阿云……”她才刚叫了他一声,宣听云就像是忍无可忍一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
  ***
  拎起书包,往肩上一甩的杜从容,一转身就看到宣听云朝自己走来,她提前预判到他要说什么似的,直接开口:“抱歉,没空。”
  “我还什么都没说。”宣听云有些无奈。
  杜从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所以你要说什么?”
  beta青年踌躇了片刻,还是道:“我们已经半个月没约会了,我想……”
  “抱歉,没空。”
  杜从容就知道他要说这个,直接把刚才的原话重复了一遍,她看宣听云怔怔望着自己,好像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态度不由柔和了一些,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带着点哄小孩似的劲儿,“不是我不想陪你,快期末考了,我想多看点书,学点东西——你也知道我的成绩,不学就只有垫底的份。”
  杜从容义正辞严地说完,自己先尴尬了一下。太可怕了,用功读书怎么会从她嘴巴说出。
  宣听云沉默了下来。
  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段时间,他已经尽可能不去打扰她,可是他心里压了许多事,而杜从容又是他唯一能倾诉的对象。
  也许——
  也许自己不该选那一天告白的。
  几乎是这么想的同时,宣听云便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了回去。
  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人的教室,宣听云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