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此时,她手里还攥着月杖,放以前的脾气,极有可能举起来敲陆宜洲。
  无奈今时不同往日。
  她是个欺软怕硬之人,祖父已致仕,门庭仅靠阿爹和大伯父勉强支撑,亲事的主动权也全在陆宜洲手中。说句不好听的,但凡他心眼坏一坏,跑去长辈跟前揭发她,足够她脱一层皮,达到兵不血刃退婚的目的。
  可他没有。
  他对她不好,常使她难过,却不是卑鄙之徒。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虞兰芝拎清现状,轻易不去硬碰硬,想通后,就把攥得死死的月杖,缓缓松开,拄着往前走。
  宋音璃目光在小两口身上来回瞟一圈,拐一下虞兰芝,笑吟吟先一步离去。
  “芝娘,你们说话吧,我在马场等你,不急哦。”她眨眨眼睛,边走边道。
  “好,我说几句话就去。”虞兰芝瞄了陆宜洲一眼。
  他走过来。
  晨间的风尚有些凉,他的眼睛怎那么热切,不再咄咄逼人,更没有皱着眉咬着牙,此时的他,仿佛是一个真的温和之人。
  “芝娘,你想要小狐狸吗?我带你去山里抓。”
  他心无芥蒂地攀谈,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份功力足以媲美沈舟辞。虞兰芝很是钦佩,摇摇头,回:“不了。我和大家先约的击鞠,有空再说吧。”
  明天她就要回去,根本不会有空。
  “嗯。”
  陆宜洲的失意一闪而过,却出奇的温顺,并未为难她。
  虞兰芝稍稍讶异,不动声色地辞别,脱身。
  大家陪虞兰芝玩击鞠,酣畅淋漓,她玩了两回,推说疲累玩不动,让出了主场。
  靠腿跑的击鞠还真不是一般的消耗,众人也就不客气,牵来马儿节省力气,继续笑笑闹闹。
  虞兰芝回到住处重新洗脸梳头,换上鹅黄褙子粉蓝色的百迭
  裙,柔软的发髻别一枚蝴蝶宝石金步摇,流苏垂在耳畔,柔柔地晃,宛如初雪后的迎春花,清丽可人,往那六角亭子一坐,同春樱唠嗑,不时点评两句大家在场上的表现。
  一个熟悉的背影遽然闯进了视野,又很快向北而去。
  梁元序没在山里狩猎!
  意外之喜,虞兰芝一下跨上一步,两手撑着栏杆,探出半边身子。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也就是吸了口气,把自己最甜美乖巧的声音夹出来的弹指之间,“梁舍人——”
  甜腻得自己都一哆嗦。
  梁元序早已扳鞍策马,修长有力的手臂绕紧缰绳,犹如离弦之箭飞快消失。
  虞兰芝悻悻然阖上了嘴巴。
  春樱站在她身后,也没吭声。
  留给她独自消化尴尬的空间。
  他没听见。
  虞兰芝攥了攥手心,眼眶和鼻腔酸酸涨涨的,心口也像是被挖去一角,从十五岁遇到他,每当想起他,欲罢不能的痛感如影随形。
  可是偏偏等她眼眶红了,嗓子暗哑夹不出甜蜜声音的时候,他骑着白马,折身飞奔而来。
  虞兰芝像做梦一样,微启唇畔,一眨不眨盯着马上年轻的郎君,越来越近,直到六角亭下,利落地翻下马,额前柔软的碎发于微风里浮动,走到她面前,一栏之隔。
  这个左耳垂有粒小红痣,微弯长发如丝缎的郎君清晰地走进了她眸中。
  怦然心动。
  “方才,还以为听岔了。”梁元序柔声道。
  树叶在风中沙沙,小鸟在枝头啾啾,都抵不过她胸腔如雷的狂跳声,太响了。
  天光晴,再也没有委屈。
  郁郁葱葱的田庄飘来阵阵花香。
  梁元序陪她投壶,能不能中全看她脸色,把她逗得蹦蹦跳跳。
  开心的时候就有意回避了会扫兴的话,她只想梁元序陪在身边。
  梁萱儿骑着马儿贴着场地木栏蹿走,叫了一声哥哥。
  梁元序“嗯”一声,接过下人递来的竹筒,饮一口,用手背沾沾嘴角,目光瞥向大着胆子觑他的虞兰芝,似乎也没那么害羞了。
  “还是不敢骑马?”他问。
  虞兰芝站在他身边,想伸手摸摸他的白骢,又缩回手,“只敢骑大瑭最矮的劣马。”
  骑着也战战兢兢。
  梁元序这匹白骢,于她眼里就是巨兽。
  “摸吧,它一向友善活泼。”梁元序笑了笑,“像你一样。”
  虞兰芝就有些儿心荡神驰,清糯的声音染了一层娇娇的甜,“那你可得看好了,莫要它踢我。”
  梁元序忍俊不禁,“好。”
  那是他的马,与他有关的在她这里都不具备危险性,即便有,也能克服。
  虞兰芝从他身后冒出半颗小脑袋,又缓缓伸出一只葱白柔嫩的素手,在马腹揉了揉。
  白骢无动于衷,缓缓眨了下温和的大眼睛。
  “骑吗?”梁元序眼帘微垂瞅着她。
  “我可以?”
  “可以。”
  直到春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扶上马,她才发现自己腿肚子抽筋,直打转。
  虞兰芝慌乱之中抓住梁元序的肩,“你不能走,要不,要不,我先下来吧……”
  “不走,我牵马。”梁元序的手隔着薄薄一层衣袖覆在她手背,微微用力,拨开了那只没大没小抓着他的柔荑。
  虞兰芝后知后觉,脸蛋就更红了,像犯错的孩子。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
  梁元序默默拉开距离,直到足够的远,足够此地无银三百两,就那样牵着白骢,在场地外散步,一圈又一圈,等她的腰腹和臀/部慢慢放松,能够适应白骢的节奏,重新找回马背上的感觉,才问她:“敢不敢跑起来?”
  虞兰芝忙趴下,用力抱住白骢的脖颈,“不要,我害怕。”
  也不全然因为怕,跑起来就离得更远了。
  “好。”
  想着陆宜洲那句“没有我,你哪来的资格站在这里”,虞兰芝抿抿绯红的唇,脱口而问:“今后,我还能再来这里玩吗?”
  梁元序认真思考了片刻,抬眸凝视马背上的她,“可以。”
  她顿时笑靥如花,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开心的小脚晃悠悠。
  柔软的绸缎的绣花鞋,包裹着形状美好的纤足。
  梁元序看了几眼,复又把目光上抬望向她。
  这是虞兰芝第一次居高临下端详梁元序,新奇的角度,使他的俊美有点儿我见犹怜的味道。
  还好是坐在马背上,还好离得足够远,否则,她真怕自己昏头亲上去。
  人类对于喜爱至极的总会本能地想用嘴巴尝尝。
  陆宜洲嘲笑她是土狗,连接吻都没听说过。
  那可真是小瞧了她。
  她不仅知道什么是接吻,还亲眼见过,一个人的嘴唇贴着另一个,就叫接吻。
  遇见梁元序之前,委实无法理解,甚至觉得脏,遇到梁元序以后,霍地就释然了。
  所以,梁元序的嘴唇是什么味道?
  她盯着他愣神。
  梁元序嘴角微牵,收回视线,也转过了脸。
  单纯如她,把对一个人的爱慕以最直白的方式铺陈眼底。
  毫不掩饰想拥有的渴望。
  当梁元序耐心教授用腰部如何发力缓震,虞兰芝已经开心到愿意原谅全世界。
  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冷酷的声音,提醒道:再不抓住机会,下次可就不知猴年马月,说不定你再也见不到他。
  是尚存的理智对乐不思蜀的她最后一次警告。
  虞兰芝猛一个机灵。
  “冷吗?”
  梁元序以为她打寒噤。
  “序哥哥。”
  他后背僵住,原以为再也听不到这声称呼了。
  “我能不能跟你说句话,就在六角亭坐一会,这里四面八方开阔,我不会把你怎样的……”
  梁元序没有回答她。
  默默牵着马,缰绳在他白玉般的手背勒出道道红痕。
  成年人的法则,不回答就是拒绝。
  虞兰芝眼睛里的小火苗趋近熄灭。
  “你该回去了,添一件厚实的衣服。”
  “序哥哥,我不冷。”
  “听话。”
  “我想跟你谈谈。”
  ……
  片刻之后,场景换成了六角亭。
  梁元序和她各自占据凉亭的一角,以最远的距离相对而坐,幸亏六角亭子建的不大,否则这话也没法聊。
  虞兰芝心潮澎湃,面红如血。
  短暂的混沌后,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
  请他过来是为了好好说话,而不是看她表演呆滞。
  糟糕的是自从踏进六角亭,谁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时间有限,诸如吃了没,最近当差累不累不说也罢。虞兰芝认为当务之急是拿出对付男人的手段和力气。
  幸亏她有勇有谋,来之前专门取过经。遗憾的是能为她提供经验的可靠之人唯有成过亲的秋蝉,听起来又都不怎么靠谱。
  殊不知“靠谱”的秋蝉也不敢教啊,她又没发癔症,怎敢指点娘子不三不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