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虞兰芝慢吞吞走出寝卧,慢吞吞道:“就来了。”
  不是喜欢拖着她遛弯么,耐心等着吧。
  虞兰芝朝春樱使个眼色,待妆娘和春樱打招呼之际,头一低冲出去,素面朝天直奔府门。
  “娘子,娘子,您还没涂胭脂呢!”
  “好娘子,让奴婢给您描两笔吧,保证锦上添花。”
  “娘子,娘子,祖宗欸!”
  身后远远传来田妈妈和妆娘压着嗓子的惊呼。
  虞兰芝置若罔闻。
  府门外,拴马石附近停着两辆马车,前面那辆深色的,十分敞阔。
  陆宜洲正在车上把玩尾戒,就见一片海棠红绫石榴裙闪进来,裙摆的苏绣仿佛真的花儿,随着虞兰芝气势汹汹的步子摇曳。
  她漂亮的小脑袋挽着同心髻,后脑勺垂下的朱砂红丝绦系成一朵双环结,说不出的动人。丝绦垂顺,蜿蜒在她的腰窝上,她竟视他如无物,大咧咧背对他,撅着腰冲外面的仆婢做鬼脸。
  “春樱,快上车,莫要搭理她们。”她两只小手拢成喇叭的形状。
  “就来了!”春樱中气十足,跳上后面一辆车。
  “再不转回来坐端正,我就打你、屁、股。”陆宜洲扬一扬眉。
  虞兰芝一凛,单手捂着臀,猛然扭正了身子。
  陆宜洲眨眨眼,有愉悦溢出双眸,看上去特别单纯善良,可惜虞兰芝不会再上当。
  因为她见过了他凶狠的模样,在她骂他恶心那瞬间,凉凉的,眼睛微眯,带着点孩子气的唇角紧抿,抿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整张表情像是要吃掉她。
  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五十天。”陆宜洲苦恼道。
  虞兰芝戒备地问:“什么五十天?”
  “我们,五十天没见面,你做的杏仁酥我都吃光了。”
  “你就不怕我下毒?”
  陆宜洲乐了,笑嘻嘻道:“你舍不得。”
  虞兰芝:“……”
  陆宜洲凑过来,歪头仔细打量着她,“你不想过好日子吗?没有人会跟好日子过不去对不对?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买,你舍不得我死。因为,就算我死了,你也嫁不成梁元序。”
  虞兰芝抬手捂住他的嘴,“住口啊,你再口无遮拦拿我的事情说嘴,我就……就撕烂你的嘴。”
  陆宜洲滚烫的唇亲亲她柔嫩的手指,眼巴巴道:“知
  道了,知道了。”
  另一只手比划个封口的动作。
  明明上一次吵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欢而散,为何陆宜洲总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样突然温顺的他,让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虞兰芝抽回手,扭过头,粉腮微鼓。
  陆宜洲抿笑。
  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动手动脚。
  时下元宵节看花灯走百病,许多女子成群结队过桥登城,祈求健康平安。
  走百病的人一般为妇女孩童和老人,不过这一天也是元宵节,便会出现一些郎君陪伴小娘子而行的盛况。
  虞兰芝心念动,不等她开口,陆宜洲已命停车,率先一步下车,复又轻扶神情明显开朗的她。
  她总是容易被新鲜的、愉快的事物转移注意力,然后就忘了生气。
  待虞兰芝意识到不对劲,赫然发现人群中唯一认识的人只有陆宜洲。
  “我的春樱呢……?”她张大了眼睛,一直以来习惯抬眼春樱就在可视范围。
  “与我的人在一起,不会丢,我保证!”陆宜洲笑吟吟牵起她的手,越走越快,虞兰芝得小跑着才能追上,想甩都甩不掉。
  陆宜洲牵她穿过如织人潮,沿河向东而去,岸上张灯结彩,鼓乐笙歌,岸下河水汤汤,花船流连,不时飘来动人的琵琶声。
  一片国泰民安的喧闹。
  没有人知道在这喧闹的前一日,曲水河畔血流成河,卑然细作逃跑不迭跃入滚滚浪涛中,军机营丢失的十匹卑然马去向成谜。
  那原本是凛王用来中饱私囊的一块肥肉,不等尝一口便被人黑吃黑,如今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军机营和大理寺查到他头上,说都说不清。
  独公的尸体半个月前就被发现,一刀封喉,凶手极其冷酷,手段干净利落。
  ……
  走了一段距离,虞兰芝右手提着两盏螃蟹灯,陆宜洲右手牵着她,左手提着两盏她吵着非买不可的小狗灯。
  陆宜洲道:“不能再买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拿不开。”
  “你别抓我手,咱俩至少还能再拎四盏。”
  “傻瓜,我不抓好,拍花子一盏灯便能把你骗走。”
  “你才是傻瓜。”
  虞兰芝可不傻,回头望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自己的人,只能心有不甘被他握在手心。
  他的手掌比她大了一圈,包住她,虞兰芝放下兜帽,有点热,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怯,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左手并不反感越界的他。
  可他那些伤人的话语,得意的嘴脸,都如一场及时雨,及时浇透了虞兰芝的心窝窝,醍醐灌顶。
  此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走到人少的地方,陆宜洲晃晃她的手,“芝娘,我得告诉你个事。”
  虞兰芝立刻进入防御状态,满脸戒备,“有事说事,你可不要冷不丁对我讲暧昧的话,咱俩没可能……”
  “大姐,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陆宜洲淡淡道。
  虞兰芝气结,“你才是大姐,我比你还小两岁!”
  陆宜洲立刻改口:“芝妹妹。”
  虞兰芝:“……”
  “芝妹妹。”灯火中,夜幕下,陆宜洲深幽的黑眸令人心悸,眼睛里仿佛藏了一整片星河。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得告诉你,我理解不了你们小娘子时兴的东西。”
  “什,什么意思?”
  “你的鞋子,为何两只不一样?”
  虞兰芝大惊失色,忙提裙检查,脸色逐渐难看,恨不能掘地三尺跳进去,“刚才,在车上,你为何不说?”
  “说的话,你就不会下车陪我。”陆宜洲据实已告。
  她穿了一只家常软底绣鞋和一只崭新的千层底苏绣海棠鞋。
  倒也不妨碍行走,仅限不知道的情况。
  知道后,她的脸更热了,火辣辣的。
  “别难为情了,反正也只有我知道,旁人看不清,梁元序就更不会知道。”陆宜洲笑道。
  说的也不无道理,灯火辉煌的元宵节谁会注意阴影处藏在长裙下的鞋,再说,也不会遇到梁元序。
  虞兰芝明显舒了一口气。
  陆宜洲收回视线,“原以为得罪你,又要一直不理我的,你能来,我很开心。”
  “别装了,你直接请到我祖母跟前,不就知道我肯定得来。”
  陆宜洲坏笑。
  “芝妹妹,”他的声音微微低下去,偏头垂下眼帘看着她,突然来了一句,“你一直都是漂亮的小娘子,涂不涂脂粉都一样……”
  那么认真的一双眼,仿佛心里面真的这么想。
  虞兰芝掉过头,假装看向河对岸的风景。
  陆宜洲两指捏住她下巴,提起,面对面凝视着她。
  虞兰芝的头发根霎时竖起来,一颗小小的心脏拼命控制两个自己——化成抱着猫儿草的小圆子摊开肚皮任他触碰,亦或被陌生人抓住尾巴的小圆子龇牙咧嘴哈气。
  在这紧要关头,没想到挽救她的人竟是琼娘。
  蜜里调油的琼娘和唐于徽正走在河岸边,唐于徽老远便发现灯火阑珊处熟悉的身影。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不得不说大理寺办案的人,洞若观火。
  事实上二人并不知还有一个虞兰芝,被陆宜洲的背影完全挡住。
  唐于徽主动过去抱拳打招呼:“陆佥事。”
  近来因公常常接触军机营,唐于徽有幸和这位史上最年轻的探花郎共事,感触良多,世家就是世家,与豪门最大的区别便是家族底蕴深厚,一言一行张弛有度,认知远超同龄人。
  今日偶遇,岂有不打招呼之理。
  男人其实比女人更慕强。
  陆宜洲迅速松手,整了整虞兰芝毛绒绒的兜帽,转过身,噙笑回礼:“唐寺正。”
  琼娘睁大了眼,“五妹妹!”
  虞兰芝逃出生天,连忙站到琼娘身边,“琼娘。”
  虞兰琼没想到陆宜洲这么接地气,居然陪虞兰芝走百病。
  依她理解,两人至少得在小山棠梨园纸醉金迷,再不济还有陆家别苑,享受的都是普通人免进的私人领域。
  这场相遇,有人高兴有人不乐意。
  显然虞兰芝很开心,唐于徽也格外愉悦,唯有陆宜洲一万个不乐意,但他并不是那种凡事上脸,傲慢无礼之人,面对唐于徽的热情,虞兰芝兴奋的小脸,最终弯唇一笑,答应了唐于徽的邀约。
  这些都是芝娘的家人。
  四个人同路前往唐家在洛京一处极有名望的茶舍——梅町。
  掌柜的万没想到公子突然携贵客而至,连忙引路,来到梅园最深处的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