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做男人真好,做有钱的男人更好。
  招待二人的胡姬娘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自然不会在意虞兰芝的女扮男装,全程也不揭穿,只贴心地安排不含一丝妖娆妩媚的歌舞,奉上最好的果酒。
  表演的胡姬也都拿出看家本领,展示自己的美丽与技艺。
  对她们而言,不用搔首弄姿讨好男人,舞蹈瞬间更纯粹。
  虞兰芝饮了两杯酸酸甜甜的果酒,有些飘然,“陆宜洲,下回再带我来行不?我掏钱。”
  “好。”陆宜洲问,“现在知道与我在一起的好处了?”
  虞兰芝点点头,怅然道:“我真羡慕你。你的人生没有一丝不如意。”
  像他这样“完美”的人,没有人忍心不如他的意,是个人都会心疼他。
  不像她,拼尽全力都无法做到完美,不完美的人遭受再多苦难都难以被共情。
  “胡说。”
  “……?”
  陆宜洲漫不经心扫一眼舞姬,轻声道:“你不就是我的不如意。”
  他没有办法哄她开心,便是他最难过的事。
  虞兰芝拧眉分析陆宜洲的话,却被他喂了一杯酒,满满一杯。
  他摇了摇杯盏,“还能喝吗?”
  “不了不了。”虞兰芝不是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陆宜洲轻蔑地笑笑,自己斟满酒盏,仰首一饮而尽。
  ……
  上巳节,人间热闹。
  无人注意一辆低调的马车离开外郭城,来到了东郊的一处别苑。
  别苑从外面看高大结实,其余并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
  梁老夫人颤巍巍地迈出锦帘,在仆妇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此行仅有她和梁元序,没有惊动府里任何人。
  一走进明间就嗅到了淡淡药香。
  梁意浓将将起身梳洗完毕,正半坐在临窗的大炕,后背靠着蝠纹大引枕,腿上盖着一床锦被,眉眼萦绕孱弱,不过气色比之宫中改善数倍。
  她的病一多半乃心疾,而今害她心疾缠身的恶鬼已不在人间,病痛自然就减轻了大半。
  洛京城人多眼杂,作为去世多年之人,不宜突兀露面。知晓她尚在人间的亲人也不多。
  三弟弟将她安排在这处隐蔽的宅院,一则有利于静养,二则趁静养这段时间为她换个身份。
  拥有正常人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里。
  “元娘。”
  一声熟悉又悲怆的呼唤。
  拉回了梁意浓的思绪。
  “祖母。”她怔怔道。
  做梦也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祖母,还是劳她老人家亲自过来。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周围的仆婢无不红了眼眶。
  梁元序注视片刻,默默退出。
  他垂眸立在庭院一株梅树下。
  老皇帝比预期提前了数月去世,所有计划都得随之提前。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尚未抓到头绪。
  胡月楼的醒酒汤除了醒酒,还能祛除酒味儿。
  两碗醒酒汤下肚,虞兰芝在掌心呵气,再三确认,以防回家撞见阿娘,满身酒气惹猜忌。
  小娘子喝花酒,可不是长辈能理解的。
  她和陆宜洲,一个敢想一个敢做,实属奇葩。
  太阳落山前,虞兰芝和陆宜洲,两个满身脂粉味的浪荡子骑马打道回府,途经牡丹桥,稍稍放慢速度,吹吹醉人的风,散散身上的香味儿。
  虞兰芝扭头嗅了嗅陆宜洲领口,吓得他心跳骤然定格,她又低下头嗅自己的,“好像是我身上的。”
  陆宜洲没好气道:“我又没抱胡姬,怎么可能是我身上的。”
  她兴致高昂,与胡姬手拉手跳舞呢,抱着转圈。
  “那怎么办?”虞兰芝做贼心虚。
  “小娘子身上有点脂粉味不是很正常,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刚做过坏事’六个字写在脸上?”
  是哦。虞兰芝敲了敲脑袋,多少是醉了,反应迟钝。
  她拽着衣襟又闻了下,“咱俩这样的距离,你能闻到吗?”
  陆宜洲却低头在她颈窝里嗅了嗅,“很香。”
  她一把推开他的脸,“故意的吧,哪有人离这么近闻?”
  却发现陆宜洲变得特奇怪,她盯住研究了一会儿,哈哈大笑。
  陆宜洲:“你笑什么?”
  “你,你怎么四只眼睛,两个鼻子,哈哈好傻。”
  “你再数数。”
  她伸着食指数起来。
  谁知自己的食指也是重影,明明要点陆宜洲的鼻子,结果落在他喉结上。
  陆宜洲烦躁地拿下她作乱的手,“不要点火。”
  虞兰芝“哦”了声,转回身老老实实坐端正。
  没懂哪里点了火,但他似乎很生气,眼下荒郊野岭的,最好不要招惹他。
  这是女孩子的直觉。
  身后的陆宜洲微微僵硬,仿佛在纠结,在思考,在天人交战,然后他猛然勒停马儿,在夕阳下单手捧起她的小脸,压了下去。
  已经点着了。
  你得负责灭火。
  虞兰芝往上窜撞他鼻子,又哭又骂,很快就被他完全吞没唇舌。
  她想咬死他,下颌却被捏住,合不上。
  她越反抗,他就越撒野。
  最后她没了力气,瘫在他怀中,眼角挂着晶莹泪珠,香腮异常潮红,杏眼朦胧,呼吸紊乱。
  陆宜洲擦去她嘴角水渍,又擦一擦自己的,“忠于自己的本能不挺好,自然的正常的人性有何羞耻?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身体,爱极了我。”
  他与她一定会成为世上最契合最快活的夫妻。
  说罢,扬鞭催马,搂着她在夕阳下疾驰。
  马蹄声和她的尖叫诅咒一样清脆悦耳。
  此后整整十日,虞兰芝都不想再见到陆宜洲。
  他真的不是人。
  十四这日锦绣庄送来不少花样子。
  时下大户人家的嫁衣绣被都要提前一年左右准备,尤其是嫁衣,繁复华贵,非朝夕可得。
  虞兰芝的婚期定在明年,虞二夫人现在雇人着手准备,不早不晚。
  “夫人您看,这是鸳鸯纹,这是瓜瓞绵延纹,还有葡萄纹百子纹,全都是我们庄上最好的绣娘精心设计的细节,调配的颜色,保证独一无二。”徐掌柜温柔的声音里透着浓浓骄傲。
  芭蕉接过花册奉给虞二夫人。
  虞二夫人凝目认真研究。
  虞兰芝心不在焉,胡乱选了两个,找借口溜走。
  小娘子备嫁前或多或少羞涩,在所难免。
  众人不以为意。
  又翻过两日,仿佛为了应验虞兰芝的咒骂,一向顺风顺水的陆宜洲毫无征兆地被皇帝从军机营调进大理寺,明升暗贬。
  从四品的指挥佥事摇身一变成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武官变文官。
  倒不是大理寺少卿不好,单论起来也很有前途的,只是明眼人都知这份前途比之军机营,云泥之别。
  可不就是明升暗贬了。
  皇帝并非针对陆宜洲,而是对军权跃跃欲试。
  国丧尚未结束,他就按捺不住了。
  却又不敢把人得罪死,那就得补偿一个品秩更高的,左腾右挪,好不容易扒拉出一个大理寺少卿。
  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原想如法炮制,把虞侍郎也挪走,谁知安排在吏部的亲信当场拦下了他危险的想法。
  亲信说:“吏部暂时不能没有虞侍郎。我等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理不清吏部这张大网,一旦有个闪失,必定为陆尚书所不容。”
  届时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只好命他们抓紧渗透吏部。
  搞不了吏部那就搞钱,然而搞钱也不轻松,不能明抢吧,抢也抢不过。国库倒是有一些,可他没法完全做主,一旦调用失衡,势必要被群臣抗议。
  新登基的皇帝,最是膨胀的时候,却发现处处受制于人。
  唯一能让他拿捏的就是几个兄弟。
  于是他在兄弟跟前逞威风,把他们像猪狗一样关进十王宅,又罗列了各种明目削减开支,省下的钱全部填进自己的口袋。
  上回敏王来觐见,锦靴都破了一道口子,特别招笑。
  皇帝为了摆帝王的架子,又去十王宅兜一圈威风。
  当时敏王正在用午膳,两盘清汤寡水的食物,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皇帝鄙夷。
  晚上的皇帝则一定要搂着美人才能安寝。
  不能选秀,美人从哪里来?他自有妙计,从父皇没用过的妃嫔秀女里挑,别说还真有几颗漂亮的沧海遗珠。
  期间发生了点小意外,一名贞烈难驯的小美人,誓死不从,当场撞柱身亡,气得他命人将尸身拖下去喂狗,吓得一众美人抖成了风中落叶,再无人敢反抗。
  就这般疯魔了数日,皇帝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在母后的劝诫下洗心革面,每天都去陪大腹便便的梁妃。
  这个女人和肚子里的骨肉是他最大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