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过老人寿辰,孩子满月,小辈成亲,这些是允许的,别太张扬,低调一点即可。
  光是这点就比百年前的王朝有人性,把人当人看。那时的孕妇,倘若不幸遇到皇帝大行,便是身怀六甲也得一碗药灌下去,富户之家都撑不住,平民往往一尸两命,这样的当权者最后横死接头委实不冤。
  吸取暴君不仁的教训,大瑭各方面都在表现“人性仁政”,但不管如何仁,世道的底色在这里,照旧以男人为主。
  言归正传,十月初八,陆尚书在获得陆老夫人首肯的情况下登门拜访虞府。
  上官亲临,虞侍郎自然得整衣相迎。
  虞二夫人小声道:“你是女郎的父亲,稍微拿一点点乔,一点点就够,莫要太不值钱了。”
  夫人教训的是。虞侍郎轻咳一声,迈着方步迎过去。
  两厢见礼。陆尚书平易近人,与虞侍郎以兄弟相称。
  其实陆宜洲的长相酷似陆尚书,眉眼更甚。
  同朝为官,难得见一次不穿官服的上官,尤其还顶着虞侍郎熟悉的脸,越看越亲切。
  五月大新帝的身体状况令人堪忧,陆尚书把这份堪忧如实表达出来,认为有必要婚期提前。
  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考虑,来此也就这么一提,答不答应全在女方。
  陆家尊重女方的意愿。
  虞侍郎听后稍顿,一口应许。
  此事陆家不提,他也在考虑,且考虑良久。碍于女郎的颜面才未曾明说,果然陆府没有令他失望,主动来提。
  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虞侍郎和陆尚书把酒言欢,当下请来大师卜算,确定良时吉日,婚期就此定为次年正月十六,如此,九十七日后孩子们便可大婚。
  九十七日不多不少,给足两家准备的空间,调整有关婚礼的一切进程。
  大张旗鼓肯定不能够,但应有的体面都有,甚至为了弥补迎亲时的低调,陆府又加了两成聘礼。
  嗐,有钱能使鬼推磨,按陆家这手笔,再低调些又何妨?
  虞大夫人隔着拱桥看热闹,咂咂嘴。
  说回陆宜洲,此行奉祖父之命回菱洲处理今年货栈的进账十二万两白银。
  不是银票,而是沉甸甸的雪花银,一箱一箱,堆成山。
  安全起见,知州把所有人马都派遣过去,当地最有名的镖局则负责接应。
  这桩事于陆家而言是大事,但也不是最大的,由陆宜洲出面即可。
  颂国公有意历练他。
  临行前陆宜洲陪祖父坐凉亭下钓鱼。
  陆宜洲最近做的事不会也不敢隐瞒长辈。
  原以为祖父必会训斥他私自动用宫中的眼线。
  谁知祖父只是捋着胡须,半眯眼眸道:“你说那梁家,明明可以一刀结果皇帝,何以规规矩矩恭请先帝和新帝登基?”
  “梁太傅一生沽名钓誉,让他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比杀他还难受。”
  “祖父我呀,也沽名钓誉。”颂国公笑,“我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区别是我不需要那个位置,而他,想改变现状,必须得要。”
  陆宜洲:“……”
  颂国公说:“梁家押错宝,此局必输。”
  祖父无比自信道出“必输”二字。
  陆宜洲嘴唇动了动,年轻的他,尚不能完全达到祖父的高度。
  祖父的高度不在于奇诡之道,而在于推算未知。
  “七郎,你记好了,不存在谋划,你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动的,是顺应天命,而敏王是天命所归。”
  祖父提醒他做好臣子的本分,把握好度,切忌成为下一个梁家,使国运陷入循环,更不能让帝王在他莫大的恩情下仰息。
  无论哪一种都不如一开始自己做皇帝舒服。
  然而陆家无意皇权。
  让当权者依赖才是他们的立世之道。
  颂国公:“甘蔗没有两头甜,咱们占尽盐铁便利,又有天下最好的码头,靠得就是口碑。黑白两道提起陆家哪一个不竖大拇指?”
  陆家的产业、口碑、人脉,屹立王朝百年,不管周遭多少群狼环伺,无人能撼。
  梁家馋疯了不也在动了盐铁司后退避三舍。
  可如果陆家沾染皇权,就相当于给群狼一个联手扑过来的借口。
  没有人天下第一,即便有也没有人能永远天下第一。
  人性如此。
  陆家占尽好处只求安稳,从不插手皇权之争。
  群狼躁动,陆家就丢一小块肉,群狼为了这点肉,立即争得头破血流,陆家永远是稳坐高台看戏的那一个。
  陆宜洲:“孙儿明白。”
  “以后孙儿定会更加低调。”顿了顿,又轻声道,“敏王并不知这一切,他以为叶尚宫是为了报他母妃之恩,借腿伤行事,我帮他从中斡旋,花了一笔不少银钱。”
  颂国公满意大笑,果然是他最喜欢的嫡孙,没有令他失望。
  陆宜洲看重敏王仁善且坚韧,这样的帝王可能缺少点霸气,做不得开疆扩土的霸主,但做一位守成之君,给老百姓安稳日子的帝王足够了。
  芝娘能够安安稳稳的,做喜欢的事,陆宜洲就很开心。
  以棋识人这块,陆宜洲从未走眼。
  敏王当得起。
  倘若没有敏王这个人,他或许真会走梁家之路。
  他从来都不是野心勃勃之人,自从拥有芝妹妹,才产生亲手为她铸一个太平盛世的想法,日渐成熟。
  ……
  梁家如何得知另一半虎符的秘密,冯太皇太后无从得知,却深知坚持不了太久。
  梁太傅一旦出手,她不说也得说。
  更何况,梁家发现了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秘密。
  老皇帝在服用辰妃给的丹药前……身体中已经存在烈毒。
  是她做的手脚。
  那是一种原本无毒但是服用丹药后立即相克之药。
  老皇帝贪恋美色,不得不长期服用丹药。
  只要静心等待,就能等到他死。
  没想到辰妃也有此意。
  两厢“联手”,老皇帝提前驾崩。
  足足提前半年,想不引起梁元序注意都难,一查之下竟是她。
  也算是殊途同归。
  不同的是没有人也没有证据揭发梁家,反倒是她留下了无法销毁的把柄,一旦曝光天下,整个冯家都要陪她下地狱。
  冯太皇太后几番煎熬,终于妥协,召见了梁元序。
  接下来的几日,她不停寻找机会,务必将此事告知敏王。
  希望敏王比梁家先一步找到。
  因为……她并未真正和盘托出底细,比如虎符在明堂。
  梁元序得排查宫城所有供奉神龛的宫殿,必然要慢敏王一大截。
  十月十四立冬,虞兰芝一身麻衣如常上衙。
  她与宋音璃上午和下午轮流去明堂当值。
  今儿上午轮到她,宋音璃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玫瑰饼,“前殿全是念经的和尚,你就在偏殿守着吧,如有需要,宫人自会来寻你商量。”
  不用她们再去前殿,免得互相冲撞。
  这倒是好事。虞兰芝谢过表姐,把玫瑰饼三两下塞进嘴巴,鼓鼓的,往宫城走去。
  半道上,迎面走来熟悉的身影。
  他身后跟着两名拢着双手垂着脸的小内侍。
  原色的麻衣在他身上飘然出尘,衬得旁人愈发平庸。深凝的眉眼,隐现权势滋养的凌厉。
  虞兰芝不动声色退到墙沿,低头屈身施礼。
  “五娘。”梁元序看向她,走了过来。
  “梁仆射。”虞兰芝含笑。
  梁元序有一会儿没说话,一声不吭。
  虞兰芝仰脸看他,看见了一双蒙着不知名情绪的眼睛。
  他说:“恭喜。”
  完全看不出他的喜色,唯有莫名的怒意。
  他指节捏得泛白,眼尾透出一抹薄红,声音像浸透了水的棉花,堵得慌,“你不知,当我听见你们的‘中秋约定’有多开心,我以为,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你们,婚期,怎么就突然提前?”
  虞兰芝轻轻地眨了眨眼,移开视线,眉心微蹙道:“我有些听不懂你的话,也越来越不理解你的想法。”
  “单从你说的话来讲,我想说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每个人都在变。在我最天真最勇敢的时候,从未得到过你的回应,我是你的退而求其次,不,我是所有人的退而求其次,但是做你的次等选择,我好难过,总是在伤心。”
  “直到在陆宜洲身边,生气也好开心也罢,心,总算不用那么痛。我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生活。”虞兰芝抿笑,微微羞涩,“陆宜洲挺好的。”
  所以她抛下约定,对陆宜洲动了心。梁元序嘴角微翕。
  “谁告你是次等的选择?”他难以置信摇摇头,“我对你那么好,那么好,你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吗?”
  为什么一个小丫头来梁府回回都能见到他,是因为他自己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