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用力些就要捏碎啦,”她温声提醒着,又抬眼看着动作僵住的温绪言,那眼神不会让他更尴尬,反而更像是在包容一个正在无理取闹的孩子。
  温绪言抿起嘴唇,莫名在她的目光中生出几分陌生的局促。
  “我的关心没那么泛滥。”莉莉丝接过他之前的问题回答道,“首先,能和我说话的人实在是很少,其次,他们用不着我这样担心。”
  “您是个很重要的存在,温先生。”
  她换走另一只干净完好的茶杯,亲自为温绪言倒好茶后,这才接着说道:“我不希望您因为这种小事就出现意外,我对帕夏先生的了解可能远不如您,但我希望您至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怎么会呢……”温绪言下意识笑着反驳,“帕夏再怎么样也是知道分寸的,您这样说就像见惯了他发疯的样子,总不能说船上的事情也是因为——”
  温绪言的笑容倏地一僵,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而莉莉丝仍然看着他,以先前那种温柔又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并在温绪言的表情微微变化的瞬间,对他摇了摇头。
  如果,如果真的是想他想的那样的话……
  温绪言有些愣愣的想,那他对帕夏的评价可能又要修改了。
  这不仅是个陷入癫狂的疯子,还是个已经尝过真实血腥味的类人野兽——
  他被alpha的本能驱动着行动,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看中的伴侣,捍卫自己的领地。而在这个基础上,那个男人若是已经尝过了暴力行事的甜头的话,那么alpha骨子里热衷暴力的基因则会让他下意识寻求着类似的方法……
  所以,莉莉丝对他的担忧并非毫无来由。
  温绪言神色凝重离开那房间的时候,本该停驻在楼下的阴冷目光已经消失了。
  好消息,帕夏已经彻底疯了,再无任何竞争和对比的价值;
  坏消息,那只发疯的野兽已经将他列入必须要清理驱逐的对象,他不会在乎这是不是谢家的别馆,她是不是谢淮礼的情人,他只看见自己进入了那个房间,看见另一个alpha的存在。
  除了恍惚与不可置信之外,站在那里的温绪言还生出了一种类似被冒犯的情绪。
  周围的白兰地气味已经浓郁到近乎刺鼻的程度,这味道已经远远超过正常范围内的残留,完全称得上是一种恶意的挑衅。
  “……”
  温绪言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了。
  他再如何温文尔雅,对外表现出性情和善到温吞的程度,本质也依然是个年轻气盛的alpha。
  青年因为满身刺鼻的酒臭味铁青了一张脸,心想,行啊,非要做到这一步,那就来吧。
  出于年轻人特有的傲慢自尊心,加上一点对失去理性的帕夏的轻视心态,以及一丝丝不知为何出现的诡异攀比心理,温绪言已经做好了借此机会彻底把这个男人从谢家除名的准备。
  他会成功的,温绪言毫不怀疑,他会接过帕夏手中的权力,也会成为这栋别馆里唯一一个有资格随意出现在她面前的alpha。
  但他还是差了一点,就那么一点点——
  他要是愿意多听听莉莉丝的担忧,或是耐着性子从她那里多听几句叮嘱的话,事情大概就不会发生到这个程度了。
  ……被帕夏扼住喉咙摁在前庭花园的茂盛花丛中时,温绪言的脸庞被潮湿的泥土埋没了大半,青年目眦欲裂,痛苦不堪,在拼命挣扎的过程中,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濒死的恐惧。
  这不可理喻的疯子,满脑子只剩下兽类本能的alpha,某种意义上已经连人也称不上的批皮怪物……
  温绪言明白了,帕夏不是要斗倒自己。
  ——他是真的要字面意义上的,不计代价地宰了自己。
  第16章 想法——又是我的错了吗?
  帕夏的攻击毫无预兆,他仿佛在某个瞬间完全脱离了人类思考的范畴,全然像是只匍匐在暗处的野兽,只等着盯准喉咙,随后便是一击毙命。
  温绪言的喉咙被捏紧收拢,最后一缕空气被迫挤压出肺腔,他抓挠挣扎的手指开始渐渐脱力,就连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变得斑驳模糊起来。
  这一刹那间,时间被无限拉长。
  我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他怔愣着,迷茫又不解,甚至感觉到一丝不可理喻的荒谬——他辛辛苦苦一路走到现在,居然要因为这种理由就这样死在这儿吗?
  ……别开玩笑了。
  要我就这么死在这儿吗?别开玩笑了——!
  这早已习惯了温顺姿态的alpha倏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狂怒,全神贯注掐住他喉咙的帕夏一时不察,猝不及防地就被暴怒的青年一把掀翻,按倒在地。
  帕夏不急反笑。
  他重新调整好姿势,没有急着继续动手,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正咳得撕心裂肺的温绪言,青年面色涨红,喉咙上显出狰狞的指痕,充分显现出之前的那一位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渴求着他的死——
  “……你离她太近了。”
  温绪言听见不远处帕夏的呢喃声,直至这一刻,他的声音居然还是柔和的,平静的,仿佛仅仅是在描述着稀松平常的事实,拂去日常角落里一处并不起眼的尘土。
  疯子。
  货真价实的疯子。
  而这一刻,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温绪言,他的满腔怒火正在沸腾,以至于此刻仰头盯死帕夏的眼神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可帕夏看见了,于是他咧开嘴角,露出一抹阴森又愉悦的冷笑。
  看吧,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了呢?流了一半谢家的血又如何呢?
  在温绪言暴怒着跳起来冲他挥出拳头的时候,他没看见谢家的私生子,他只看见一只正平静发疯的野兽,和另一只狰狞狂怒的野兽。
  脱离人类的皮囊和所谓的道德约束,争斗的手段回归最原始血腥的肉搏,看似风度翩翩的温绪言同样有着拳拳到肉的凶残狠厉,看得人心惊肉跳,连上前拉架的勇气也没有。
  倒是有那心思活泛些的立刻反应过来,飞快跑到了顶楼那个特殊的房间门口,急匆匆地把房门敲得砰砰响:“女士,女士!求求您了,求求您出面劝劝那两位吧……这样下去真的是要打死人的!”
  莉莉丝坐在屋中,她的身后是一扇半开的窗户,足够她俯瞰整个花园。
  她并不意外会是这样的发展。
  女人有点无奈地想着。
  ——又是我的错了啊。
  她看着手中的书本,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旧文明的创作中某段特殊的对话: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明明所有人都是
  知道的。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礼物,是要送给谢家的情人,是不可言语,不能见人的笼中雀。
  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所有人都足够清楚,却还要将解决问题的关键放在她的身上。
  没关系。她想。
  这不能怪他们,正如同门口敲门的这个女孩,她的绝望与恐惧如此真实,既然如此,她就有出面承担的理由。
  ——他们已经在如此期待了,不是么?
  “我能做什么呢?”莉莉丝的耐心一向都是很好的,即使是面对这样近乎任性到无礼的请求,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埋怨:“我自始至终都只是在这里而已,就算你们要我出去,那我又要用什么身份去劝呢?”
  “可是,可是……”门口那慌张来劝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无助又可怜,只能带着哭腔小声道:“可是,他们分明就是为了您才打起来的呀……?”
  ……啊。
  莉莉丝在心里发出了然的叹息,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神色是毫无变化的平淡。
  “你是这样想的吗?”
  隔着一扇门,站在门口的年轻小女仆微微一怔,正下意识的想要点头,却又反应过来屋中的那位看不见她的动作。
  莉莉丝看着门口,又轻声问道:“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吗?”
  小女仆咬了咬嘴唇,出于某种连她自己也搞不懂的微妙心理,她这一次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门后的那一位似乎有着什么类似预知一样的本事,她轻声安抚道:“不必这样紧张,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需要我出去吗?”
  女人的声音那样的轻缓温柔,如沾染蜜糖的细绸擦过耳畔的神经,连舌根似乎也随之泛起一点幻觉般的甜意。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很简单的,那么开门就好了。”
  小女仆僵僵着吞了口唾沫,她有些迷茫,也有些未解的不安,可先前充斥着血腥味的残酷画面梦魇一样缠着她的脑子,她哆嗦着手,战战兢兢地放在了门把手上。
  只要开门就好了吧……?
  小女仆哆哆嗦嗦地,所有人都告诉她这就是解决问题最快最简单的方法,可不知为何,她此刻却要因为某种未知的恐惧而怯怯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