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可看着眼前,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人,因一个玩偶敢质问他,薛天守之前的那些好脸色全都收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了原来段焉所熟悉的样子。
  “怎么,你还要去找?”薛天守声音忽沉,“我忘记丢哪了。”
  他怎么可能忘,明明就是成心的。
  无力,委屈,是段焉此刻最直观的感触。
  她那个房间不过是一个居所,她对那里没有归属感,里面没有什么是她在意的。比起丢了加加,她更愿意丢钱。
  失去加加,是会让她难受很久的事,她不确定哪里又惹到了薛天守,但他这一刀捅得真准。
  段焉手指蜷起,双手握成了拳:“虽然东西不值钱,但也是我的,您不该不告自取,麻烦您务必想起来,我要去把它找回来。”
  薛天守彻底冷了脸,沉沉的语气里沾了戾气:“一个下等种竟来命令我?真新鲜。”
  他以前什么过分的话都说过,“下等种”这种称呼,对段焉造不成一丝触动。
  她说:“我不是命令您,是那个玩偶跟了我很多年,对我很重要。我要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可以罚我别的。”
  她很少在
  薛天守面前说实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委婉的、迂回的,但现在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她哪敢命令他,不过是有些急迫,她也十分想知道,她猜想的那些可能会得罪他的点,倒底是哪一点,让他气到毁她东西的程度。
  他只要肯说出来,哪怕再不合理再不公平,在不触动她核心利益的前提下,她一定会改。
  但薛天守显然不觉得她有与他平等对话的资格。
  他道:“任务在前,你跟我扯这些?”
  说着,猛地一把抓住段焉的手腕把她往远处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带。段焉本能地抗拒,恐慌在心间弥漫。
  “进去,试压。”薛天守大力把她往前一甩,冰冷地下着命令。
  照明亮起,段焉站稳后发现,这个房间别有洞天。
  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大型仪器,数量与先进程度,让段焉恍惚觉得来到了科研总院。
  一下子段焉就被这些精密的,最新的庞然大物迷住了,她忘记了恐慌,走向它们。
  与楼克分开后,段焉在现实世界能得到的爱与尊重等同于无,她越来越对这些没有生命,不会伤害她歧视她的死物,投入更多的关注与感情。
  她在一架被透明护膜保护着的机器前停下,她知道这是什么。她在楼克的笔记里,手稿里见过无次数的星轨模拟器。
  段焉头一次见到实物,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手指与上面的线束彩斑刚一接触,就看到了楼克给她讲过的线斑现象,它们好像在她手指上跳舞。
  这就是她离开这里,奔赴新生活的希望。
  “好漂亮。”她由衷地赞叹着。
  “是这里,过来。”
  段焉的手指立时跳开,被薛天守拉回现实。
  她回头,他这里为什么会有星轨模拟器?虽然这不是真的,只是模型,但能制作出这样逼真的模拟器,绝非一日之功。
  带着这份疑惑,段焉走向薛天守所指的试压舱。
  他竟还有试压舱,这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不用去军部总区,而被带来了这里。现在看来,所有的任务演练,在这个地下室里都能完成。
  段焉忽然闪过一念,这个地下室里装满了秘密,她会不会知道得太多而被灭口。
  不能细想,真有这种可能。因为就没打算把她安全地带回,所以才不怕让她看到这些?
  薛天守亲自操作,打开了压力舱的舱门。
  段焉进去时,薛天守说:“如果你能抗到六级,我就告诉你,玩偶在哪里。”
  如同没穿过引力服一样,段焉从来没做过压力测试。六级于她只是个概念,但听薛天守的意思,不是个轻易能过的关卡。
  “好。”她没有犹豫,她在资料书中看过,抗压级别越高,在星外初层的安全系数也会越高。
  六级虽不及八级,但道理是一样的,级数越高抗压能力越强,越安全。
  薛天守面无表情地关上了舱门,段焉有点紧张。
  有簌簌的声音响起,段焉没什么感觉,见薛天守拿起外面的对讲,报数道:“一级。”
  段焉对他挑起拇指,表示通过。舱内声音有短暂的停顿,而后又再响起。
  “二级。”
  “……”
  “五级。”
  段焉在四级的时候就跪在了舱里,薛天守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她,比冰冷的机器还冷酷,不劝解,只等她自己放弃,他才开舱。
  他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刚才的四级算你过了,但你若再不站起来,测试到此结束。最终级别,四级。”
  段焉抬起头来,冷汗从额上滑落,打湿鬓边碎发、滑过脖颈,落入领口里。
  薛天守的视线一路跟随到这里,她呼吸很重,锁骨都在跟着起伏,如强弩之弓。
  奥朗与海缇第一次也才勉强达到五级,他们历来都是各项测试的佼佼者,也只有这个成绩。
  在薛天守的俯视下,段焉双手五指拍在透明舱壳上,一纤不染的洁净留下她向上挣扎的痕迹。
  段焉似听到了镝鸣,来自她的肺。压力过大的最大危害就是炸肺,炸肺之前会快速产出肺泡,唯一的预警就是镝鸣。
  段焉特别好学的那些年,医学知识也有涉及。
  她勉强站起来后,一手撑在舱壳上,一手哆嗦着压在肺上,数着自己的呼吸,尽力让自己平缓下来。
  这时她身上已不再冒汗,脸上唇上尽失血色,苍白到薛天守似乎能数清她的唇纹。
  她缓缓地松开撑在舱壳的手,呈现一种没有外力支撑站立的样子,冲薛天守第五次竖起拇指。
  完美的五级,严苛的薛天守都会给出的满分。
  他没有急着升压,他不由得去想那个玩偶的样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是楼克送的吗。
  “嗡”的一声,随着薛天守把压力杆抬到六级,舱内的声音不再是簌簌的,这声音穿透段焉的耳膜,令她头痛欲裂,已分不清是压力还是同振对她造成的伤害更大。
  她又跪了下来,连舱壳都来不及扶。五指扣地,出了血。
  她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抬头,她身上像扛了山川,弯背佝肩,垂着头。
  薛天守紧紧地盯着她,连眼皮都不眨。终止手势的设置不止一个,只要她有放弃的念头,他会在第一时间接收到。
  但在薛天守如此专注地盯视下,她没有一丝放弃的表达。
  在薛天守感到诧异的这个瞬间,极微小的滴血声音被他超绝的耳力捕捉到。那个不肯做出一丝举动的人,身上最大的动静就是从脸上,不知具体哪里滴落的血珠。
  “下,等,种。”薛天守狠狠吐出这三个字,迅速且有序地,一档一档地降低着舱内压力。
  不这样做,一下子降得太快,她的小命就交待在这了。松开压力杆的时候,他的手心竟然冒汗了。
  这位在战场上都只会感到兴奋的上将,第一次尝到了紧张的滋味。
  圣陨帝国四千年历史,末等族从一开始就是低劣卑贱地存在,远古更加残酷完全不人道的法则,就是打算灭掉这个族群的。
  但他们生生不息,与帝国同存。
  狠,是刻在他们xima基因里的东西,这是薛天守第一次客观评价这个群体。
  舱门打开,薛天守一拽,段焉就像片树叶一样落在了他怀里。
  他抱起她,这么轻的吗,她嘴角鼻下都有血迹。
  薛天守大步快步地上着楼梯,走出地下室。奥朗在震惊中,不忘接手去接段焉,他不知道段焉发生了什么,但这种事怎么能让上将来做。
  薛天守脚下没有一丝停顿,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直接把人抱去了他的房间。这期间,他只顾得上让奥朗请医师。
  段焉睁开眼,入目的不再是地下室的照明灯,而是阳光。隔着白色纱帘照在身上,感觉到真实的暖意。
  她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参天大树,知道她还在英山公馆,只有这公馆的花园里才有这种古树。
  英山公馆,克她。
  以后她一定要记得离这里远远的,只要不是薛天守亲自抓了她来,她不会再踏进一步。
  上次,她就差点死在这里,付出的代价是一根折指。这次,她还是差点死掉,薛天守给她设置的条件,根本就达不成。
  她冲动了,一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撑到,薛天守一定会把加加还给她。这是她与他多年打交道打出的经验,上将从不打妄语,说到做到。
  二是,他全程蔑视轻视她,她被激起了不甘。
  不过在最
  后,她已决定放弃,好像她刚要举手,压力就降了下来,这是她残留在脑中的最后印象。
  段焉抬了抬手臂,能动,抬了抬腿,也能动。身下的床好硬,她试着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