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竹听眠都懒得戳穿他,“我没那么不禁吓。”
  可见话不能说太满,音儿还没消呢,就听见声大动静,像是摔了碗。
  这冷不丁炸开的声音把竹听眠吓得一激灵,随即两人脸色都变得不好。
  是铺子里摔了东西。
  下一秒就是张桂香的吼声了。
  “你滚出去!!”
  李长青冲进铺子里时,刘霞正拽着李长真让她上楼去,陈兰也引着满院客人往外去,二叔就跪在天井正中,膝盖旁边是炸开的瓷碗碎片。
  张桂香被李慎扶住,指向身前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三不停。
  今天来李家过年的人很多,全都瞧见这一幕,也全都听见李老二接下来说的话。
  “妈,说到底我才是你正儿八经生出来的,长青就算这些年孝顺你们,他一个差点被饿死的弃婴能活到这么大,难道不是他应该做——”
  李善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张桂香又甩了个杯子到他脸上,硬物撞到皮肉被砸出闷响。
  他头上还裹着纱布,据说在看守所里那一下撞得不清,理论上应该去医院查查有没有撞出脑震荡或者脑骨折。
  可他非但没有去,还一直混迹在小镇里。
  可见李善此人讳疾忌医的后果就是脑子当真出了问题。
  说起来,今天倒是没见到李善的媳妇儿。
  不过一个人出现在这间木工铺子里,已经掀起惊天动荡。
  诚如众人口中介绍的那样,李善此人木讷而且胆小,即便此刻已经是在做扯疯的事情,但下巴抖动的幅度是肉眼可见,嘴唇毫无血色,说话也带着颤。
  他先讲自己泼油漆是不对,但已经赔了钱,而且还和大侄子道歉,他说自己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回家来过一个年。
  “没人欢迎你!”李慎扶着老妈吼他,“滚!”
  李长真在楼梯上拽着姜书怡的手,也在附和老爸,“滚出去!”
  她是习惯性吼这一句,立马就觉得会迎来老妈的职责。
  刘霞向来不喜欢女儿说话没分没寸,可此时也没拦她,同样眼带怒火地看着跪在院子里那个人。
  “妈!”李善哀嚎道,“你说要是我大哥还在,他能同意你们不让我进家门吗?”
  这也太不要脸。
  当年出事害怕被牵连而逃跑的人喊出这句话来,所有人在不可思议之余都愤怒不已。
  “李善!”陈兰鲜少这样大声,却在此时一嗓门喊得破音,“你怎么,你怎么有脸说这句话!”
  她气得快要站不住。
  “妈,”李长青疾步过去扶住人,扭头,咬着牙,好歹是把激动的情绪平下去了些,“二叔,你别这么气奶奶。”
  “真是我的好侄子啊,”李善满眼火光地瞪着他,“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了老太太,老太太都说了放我走,你还让警察抓我!”
  “什么让警察抓你!你还在胡说八道!”张桂香又气又急,跺着脚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李慎表情最先沉了下去。
  昨天老辛头家孩子出事儿,又在监控看见李老二,家里商量之后还是担心老太太着急上火,这才没告诉老太太。
  谁能想到这疯子居然今天上门吼这事儿。
  “李长青报警说我拐卖儿童呢!”李善声嘶力竭地说,“妈!你的好孙子就是这么欺负我的!结果呢!今天我被喊过去,查来查去发现不是我!”
  不是他?
  竹听眠紧起了眉,她今天还没来得及去跟进后续,t但如果李善此时还能在外面继续发疯,那就说明警察确实查过,而且没找到证据。
  但目前这事儿被他翻出来,就不得不把老辛头推到众人面前向老太太解释,又被逼着把伤口揭了一回。
  这还不算。
  老辛头说完之后,李善要李长青和老辛头向他道歉。
  李慎已经忍耐到极点,抬脚就想踹他,可手里还扶着老妈。饶是张桂香平日在开朗康健,身为一个母亲被这么个不孝子年三十刺激,难免头晕起来,脚步已经发虚。
  三叔急得也顾不上要收拾人,先背起老妈去隔壁小间,陈兰连忙去翻收在这边屋里的降压药。
  李长青生硬地说:“你出去。”
  李善不为所动,齐群早就气到手痒,“老子把你踹出去!”
  他说着就要往前冲,李善被他这动静吓得后仰,但不知为何重新直起身子。
  人还是抖,看着怕得不行,可说出来的话就跟喂了毒的刀子一样往人心里捅。
  “你爸妈是怎么死的?”他问齐群。
  齐群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我说你是畜生吗?”贺念一个局外人都忍不住,“干什么呢这是!”
  李善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继续看向李长青。
  那样的目光实在难以描述,明面上来瞧的的确确是怯懦的,可又往外翻着一种近乎恶毒的期待。
  他的确在怕,怕李长青不动手。
  李善打着矿难的名号,把所有人折腾一遍。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既然姓李,其实也是那场矿难的受害者。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说这些话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又会炸出怎样的愤怒。
  目的。
  竹听眠盯着那道背影,一边缓缓走向李长青,一边垂眼打量他。
  李善当然认得竹听眠是谁,毕竟之前泼油漆的时候就打过照面,他此时惊惧到了极致,谁稍微动一下他都能被激得一抖。
  竹听眠发现他在因为自己靠近的动作而紧张,但很快又再次稳定心神,重新把矛头指向李长青。
  “长青,你也别教训我,我不信你这么多年都没想过去找你的亲生爹妈,没血缘关系,你能真孝顺我大嫂?”
  李长青不在乎别人说他是捡来的孩子,但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老妈面前提起这件事。
  他一言不发,人已经往前迈了半步,拳头攥得跟铁一样,堪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二叔,没必要说这种话。”
  李善见惹怒不成,干脆直接转头朝陈兰问:“大嫂,你敢说你——”
  “李善!”
  李长青怒喝一声,陈兰赶紧拉住儿子,“长青!我们报警!”
  竹听眠伸手按住李长青另一只手,也站到李长青面前,切断了李善的目光。
  并且喊了他一声。
  她依然没明白李善的目的,但这个已经不是急需解决的事情,重点是她发现李善正在进行一种条理清晰的挑衅。
  李善显然很害怕,故而言辞越来越激烈,好像已到强弩之末,再说几句就会撑不下去。
  这样的过激行为,很容易让人想起赌徒。
  他在赌是自己先崩溃,还是李长青先动手,并且全部筹码都押了自己要赢。
  李善目的明确,而且甘愿承担极高风险。
  发疯,红漆,语无伦次,色厉内荏。
  钱。
  竹听眠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想到这几个词,重新掀眼看向李善,“我以前看的所有电影里,只有一种情况会被泼红漆。”
  “你泼了我的民宿,可我没有欠钱,”竹听眠问他,“你呢,也是看电影学的吗?”
  李长青怔怔地听完,立刻看向二叔,“高利贷?”
  李善真是不会隐藏心情,闻言,情绪立刻出现裂缝,却还在强忍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他立刻拔高声调去喊李长青,“你就躲在女人后边?”
  这场景轮谁来看都不会觉得地上跪坐的人是家里的长辈。
  竹听眠也大声问:“李善,你老婆呢?”
  这一问,李善的注意力又不得不回到她身上。
  “关你什么事。”他说。
  “我是猜对了吧?”竹听眠说话时特意盯着李善的眉心位置,一眨不眨。
  从心理学上来说,这样由上至下而且抬高位置的凝视会让人感到压迫。
  此时配合这句话,再适合不过。
  李善的表情已经变得很难看,竹听眠正要继续往下问,院门外头忽而叫骂着冲进来个男人。
  “你就仗着李家没人动你是吧?我动你!我今天打死你!”
  这男人膀大腰圆,冲进来的阵仗跟个导弹似的,还裹带着年节里特有的冷风,扑了竹听眠一脸硝烟味儿。
  来人表情也是怒极,没同在场任何一个人说废话,直接揪住了李善的衣领,拖垃圾一样将他拽出去。
  “苏大哥!”陈兰先喊了一声,李长青紧跟喊了声:“叔!”
  竹听眠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喊哪个叔,又听他说:“我去看看,不能真把人打伤。”
  这年过得一波三折,竹听眠还在回忆着刚才李善的表情,忽而感到袖子被人拽了拽。
  李长真的表情有点不自然,问:“我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啊?”
  竹听眠看看她,又指了指她的裤子,“上哪蹭的灰?”
  李长真凝神听了听外边的动静,又继续说:“我之前就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