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一迈入屋子,便和掐腰督工的夏桃撞了个眼神满怀。
  “夏桃姐姐,这是今晨刚收的露水。”姜岁欢一改昨夕的死气沉沉,反而略带讨好地迎了上去。
  夏桃看着她态度转变之快,便当这小妮子着实好唬,死了只狸奴而已,一下就乖顺了,言语间轻慢更胜,“呦,表小姐来了,想必是收到昨日那份大礼了吧。”
  姜岁欢满耳皆是薛鸣鸾在内室抚琴的柔雅如绸之音,心知薛鸣鸾母女对几日后菊月宴的重视程度后,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
  随后颔首应道,“大小姐的教诲,岁欢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这样便最好了,省的再给你身边的人无端生事。”夏桃伸手接过釉罐,还不忘再三警醒。
  姜岁欢却在两人双手相触时腿间一软,整个人倒向夏桃,在众人将目光投来前,朝着夏桃腰带间摸索了几下,又迅速收回了手。
  夏桃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力将姜岁欢拂开,“仔细着些,我摔了倒不打紧,若这罐中的露水再洒一次,你又当如何向小姐赔罪?”
  “岁欢省得。”她再次惶恐道歉,说话时,纤手却无意识地紧了紧袖中香囊。
  *
  姜岁欢被陆姨娘唤回芳菊院的时候,国公府正出了大乱子。
  东房的陈姨娘的丫鬟冬柚也得闲坐在院子里边吃桃子边和月牙石头他们闲聊外头的大事儿。
  “都听说了吗?大小姐脸上身上莫名满是红疮。应是敏症又犯了。”冬柚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你们可知这次是谁点的引子?”
  石头便咬桃子边茫然摇头。
  “是夏桃!刚被夫人教人按着打了二十板子呢!”
  “当真?夏桃服侍小姐这么多年,应是不会犯这种错处啊。”月牙将信将疑。
  冬柚一看旁人不信,连忙将底子全抖了出来,“那还有假,这可是伙房兆哥同我说的,他爹可是府中管事呢!
  据说在夏桃的外裳腰带里,搜出了一撮猫毛,应是不知何时弄了猫,伺候大小姐的时候身上不干净,这才害大小姐又犯了敏症。
  夫人怒极,因着耽误了菊月宴,说是待夏桃的伤养好了,就要将她发卖出去呢!”
  听到那一嘬猫毛后,月牙和石头才恍然大悟,两人对视一眼后,含泪而笑,心道报应来的实在太快、太妙了。
  姜岁欢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站了甚久,在听到满意的结果后,又捏了捏腰间的香囊袋子,才抚了抚水袖,跨步进了西首卧房。
  日上三竿,陆氏却仍半躺在被褥里未出。姜岁欢走过去将洗漱用的铜盆架在架子上,伸手绞干帕子,递给刚吃完桃子的她擦嘴,“姨娘,今日可有好些?”
  “自是好的。今日他们又送了十包药过来,你有心了,又去幽梅院遭了不少罪吧。”陆曼接过帕子,擦完手后怜爱地抚上姜岁欢的鬓发。
  姜岁欢也心疼地看着她。
  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耳鬓处却早生白发,那张泛着病态的黄白面颊仍能看出几分昔日风华绝代的样子,只可惜美人体弱。
  “大小姐敏症又犯一事,是你吧。”
  姜岁欢闻言,登时怔愣在那处。
  “你啊,实在太冒进,咳咳...咳咳咳...”见她不应,陆曼又兀地咳了起来,肩膀剧烈颤动着,任她如何克制,都压不住半分。
  见此场景,她这才垮了嘴,将腰间的绣花囊袋摘下,递给陆曼,终是认下了这桩事。
  陆曼拆开香囊,看着里面那几根雪白的绒毛垂了垂眼睑,不动神色地香囊扔进了地上的火盆里,“罢了,这次的事就这样揭过,以后万不能再这般冲动了。若是被那些人抓到把柄,你让姨娘死后还有何颜面面见你母亲?
  当初你家逢难,你投奔于我本就艰难,万不可再生事端。”
  “知晓了,可他们这次实在欺人太甚。”
  “好了,你不也出了口恶气了么,这事以后莫要再提。”陆曼好脾气地看着她,“对了,你近日都早出晚归,可是遇到何事了?”
  “哎呀!”姜岁欢一拍脑袋,大叫不妙。
  今日出门光顾着出门拿织物换银子,都忘记给荒庙里那人换药喂水了。
  “姨娘,我确有要事,还得出门一趟。”
  *
  姜岁欢脚程不快,磕磕碰碰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多日连走几里的山路,只觉一双玉足都僵痛到不像是自己的了。
  推开略带腐朽的大门,她抬眼望去,破旧的雕花木床上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个清瘦身影。
  细细一看,石青色锦袍上隐出不少猩红的血印子,犹如烟雨中盛放的红梅
  ,诱人心魄。
  “还好带了件换洗新衣。”姜岁欢伸手拿出刚刚集市上随手买来的元青色粗麻外裳,“不然伤口又得感染。”
  她端起水壶,打湿巾帕,将那件染血的锦袍剥下后,就照着他的身子擦拭起来。
  顷刻间皮肤被浸润,长发沾湿,水珠顺着脖颈滴入锁骨,下腹露出若隐若现的紧实肌肉与流畅腰线,这样子,好不香艳。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男体,姜岁欢一对小耳刹红,只觉得自己脸上也在跟着冒热气。
  就在她辛勤劳作时,床上的男人微不可察地蜷了下指节。
  擦着擦着,她再次目光如炬地盯上那串值钱的玉牌上,只是看着看着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便伸手将那串玉牌又拿近了些。
  先前因为种种原因,她并未将这串玉牌细看,而如今,她盯着最中间那块雕工繁复的镂空仙鹤白玉只觉得眼熟。
  这玉佩实在特殊,是镇国公给子女们一人一块的护身符,上次见到这佩玉,还是在薛鸣銮的闺房里。
  近日国公嫡长子被人暗算失踪的传闻她也听了不少。
  所以,他是大概率就是……
  她不敢置信地将头转向男人的脸,却不巧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乌眸。
  “你何时醒的!?”
  姜岁欢被吓了一哆嗦。
  “在你取走我胸前的玉佩串,看得出神之际。”男人紧盯着她因惊惧而不停扇动的双睫,如实道。嗓音中皆是沙哑的虚弱感。
  “姑娘,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否请你告知我的真实身份,好让我早日归家。”
  姜岁欢登时愣住,目光流连到他右脑边侧乌发上沾染的血痕,心中突然明了。
  他失忆了!
  她的心突然“咚咚”跳的飞快,原本的半握的玉佩也被她越纂越紧。堂堂镇国公嫡子重伤失忆为她所救,那她是否可以......
  突然福至心灵,姜岁欢吐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吃惊的话出来:
  “这处便是我们的家啊。”
  “我们?”男人眉头微皱,瞳孔骤缩,随后便染上了无尽的迷茫,“......姑娘何意?”
  “阿郎,我们是一对逃命天涯的野鸳鸯啊,难道你都忘了?”
  第4章 黑市“我这儿有桩大买卖”
  望着薛适愈发探究的眼神,姜岁欢只得硬着头皮倒打一耙,继续往下杜撰。
  “阿郎,你当真狠心,如何能都忘了?”
  为保效果逼真,她咬咬牙狠掐了自己一把,过于刺激的痛感使她鼻尖立马一酸,一双杏眼瞬间就湿漉漉的。
  她强忍着不让泪珠子落下,咬着唇既悲恸又倔强得盯着男人看。
  “阿郎,是你让我舍下家中族长给我定的亲事,与你连夜私奔的啊,你都忘了?”
  为提高她话语中的可信度,姜岁欢黑眸乌溜一转,开始胡诌起来,“你叫薛…时,嗯,薛时,家中做些瓷器生意。”
  好险,差点就将他真名吐了个干净,她暗舒了口气,继续半真半假道:
  “年前你我相识,互生情愫。可我却被早被一尚书家的恶霸鳏夫给盯上。家中为攀权附贵,便拿了好处,将我许给了那恶霸。你不忍我受辱,就在前几日与我约定做一对逃命鸳鸯。
  可谁知我那订了婚的未婚夫婿得知后,连夜追杀而来。敌众我寡,你我二人躲闪不及,这才使你不幸中了重伤。你抱着我一起滚落山崖,撞到脑袋晕厥了过去。
  我一人辛苦将你驼入这破庙,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你好几日……”
  姜岁欢正想着继续夸耀自己的辛劳付出,好在他处刷一波好感,却被他用粗哑干涩的男音打断。
  “你是说,我爱上了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也就是姑娘你,还为了你,舍下我家中一切,与你私奔?”
  哪怕如今记忆全无,头痛万分,他在听之叙述之时也只觉无比荒谬。
  他竟是这般罔顾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弃全家老小姓名不顾,只徇私情之人?
  “阿郎何意?”
  姜岁欢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这人说话怎会如此冒犯?
  她不想将人想的太坏,可她分明觉得那个眼神就是在盯着她说:你也配我舍弃这良多?
  没想到这人如此因循守旧,哪怕失了忆,思想还是这般蹈常袭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