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薛适大病痊愈,恢复朝职。
  今日是第一天上朝议政。刚下了朝,就被三司使郑知安拦下,就盐务改革案一事,来到这处商议。
  郑知安因滁州私盐账簿一事头疼不已,本还想靠着薛适来给自己点出条两方都不得罪的巧路,可却发现今日的薛适,实在太没状态。
  不论他说得如何紧迫焦急,薛适的注意力总能被窗外之景给吸引过去。
  郑知安只得无奈停下给他斟茶的手,“第三回了,薛大人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见薛适出神到连他的这句话都没听见,他便顺着薛适的视线一同往外望,目光自然定在了那顶熟悉的暖轿之上,“这不薛府是轿辇?怎得停在此处。”
  随后,郑知安的视线向右平移。
  桥边路人乱作一团。大叫的,哭喊的,朝水里插杆子的都有,几乎有一大半的行人都围在河边。
  而河面中心,正飘着一件艳色的女儿家的外裳。
  “怎得如此吵嚷?看样子像是有人落水。”
  郑知安一开始还镇定分析着面前的状况,可待他从窗外之象推测出落水之人为谁时,他惊呼着霍然起身,双手震颤着擒住薛适的双肩,战栗道:
  “那坠河之人,不会是你的三妹吧!?”
  不同于郑知安的怛然失色,薛适只懒懒从窗外收回视线,朝着他颔首道,“郑大人好眼力。”
  这模样,仿若落水的是什么小猫小狗,不论死或不死,都同他毫无关系。
  郑知安这下是真傻了。
  他都同薛适说了落水之人为其三妹,可薛适的第一反应竟是笑着夸他猜的准。
  这......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他觉得面前之人实在冷静的可怕。遂嘴唇颤动,脸色微白道,“你现在还同我说这些作甚,她她......你倒是去救人啊。”
  薛适却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将郑知安面前的空杯斟满,“不急。”
  示意他坐下,继续喝茶。
  “如何不急?虽说你与薛府亲缘浅薄,可那毕竟是你亲妹啊......”
  郑知安盯着面前的茶水,只觉自己快被薛适给逼到躁狂了。
  薛适却还是一副平稳姿态,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修长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的声响,还是出卖了此刻他心中的不平静。
  又过了小半晌,他才徐徐抬头,朝着雅间外头唤了声“陆元。”
  守在门外的褐衣男子立刻应声而入,“属下在。”
  薛适轻轻转动了手中的杯盏,挪至唇间,轻抿了一口,“郑大人说的对。三妹落水,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他眼睑微掀,朝陆元问道,“这次带了多少随行的人来?”
  陆元:“十余精良。”
  薛适:“那正好。好好下水搜搜,务必要将我那桀骜不驯的三妹,安安稳稳地救下。”
  陆元:“是。”
  薛适不紧不慢地将手中杯盏放下,目光如炬地扫过已然归于沉寂的湖面,道,“特别是沿岸的乌蓬船与漕船。一艘一艘地察看仔细了,可别到时候因为疏忽,延误了救援良机。”
  陆元微愣了一瞬,立刻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躬身领命道,“属下得令。”
  郑知安听罢,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起袖口擦了擦额间的细汗,道:“我还真当你这个做大哥的要见死不救了,还好还好,你对薛家还情谊尚存。”
  前日薛府里薛幼淼抗婚泼闹之事,早已传遍权贵中间。
  郑知安叹气,朝着薛适扼腕道,“你三妹也是个命苦的,好歹也是一条性命,能救就救了罢。”
  薛适的利眸却穿过路边杂乱无序的人群,紧紧锁住水中那抹绯红,说了一句让郑知安听不懂的话。
  “你太小看她了,她死不了。”
  ......
  她才不会轻易寻死呢。
  这只披着旁人面皮的,狡诈狐狸。
  他的“三妹”。
  第29章 获救有人依靠的滋味竟是这般,又涩又……
  暮秋的河水真凉!
  这便是姜岁欢扮作薛幼淼的模样,在人来人往的廊桥之上站了大半个时辰后,一头扎入水中的唯一感悟。
  纵身跃入河面后,寒凉刺骨的河水瞬间将她包住,周身若突然涌出了无数根尖利的细针,一枚枚扎入她的皮肤和骨髓。
  让她全身止不住战栗起来。
  而她落水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身上那件艳色外氅的系带解开,用力将那件氅衣往前推,以迷惑岸上众人的视线。
  然后她则迅速朝着氅衣的相反方向游去。
  姜岁欢划动四肢沉入水中艰难前行。
  每动作一下,都似有千金重的阴寒铁器抽打在身上。
  但除了咬牙强忍,也别无他法。
  姜岁欢憋了一口大气,待游出很远之后,才小幅度地浮出水面换气,生怕动作吸引到周遭人的视线。
  约莫又游了百丈,她终于在一处排水口前停下。
  她事先观察过,这处排水口的口子很大,又只被河水淹过了一小半。
  她可以暂时歇在这处,待聚焦河中情形之人变少后,再行逃离。
  于是她艰难地顺着错落不平的石壁向上爬,将自己整个人都置于口洞之中。
  排水口处的淙淙流水贴着她的腿肚而过,和那萧瑟秋风一同掠夺着她身上的残温。
  姜岁欢只着了两件单薄衣衫,又浸了水,现下全身都不自主地哆嗦着,两排贝齿更是止不住地打着颤。
  看着远处朝着她落水点越围越多的如潮人流,她忍不住去想:
  薛幼淼现下到哪儿了,若是速度快的话,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而现实也的确如姜岁欢所愿。
  薛幼淼那处进展的就如他们之前计划的一般顺利。
  虽说那情郎腿伤未愈不便于行,但他们以淤泥敷面,已然跟着牛车平稳出了汴京城。
  又一阵凉风吹过,姜岁欢被刮地恍惚到几乎要失去意识。
  她伸手攀住身侧地石壁,若不是身体快过脑袋,就真要一头扎下水去了。
  几滴腥臭污水打在她的脸上,姜岁欢能感觉到此刻自己正逐渐失温。
  不等再等了,再等下去,她会死的。
  望了眼前边还有些距离的那艘荒废破船。姜岁欢换再次下水,艰难地朝着破船移动。
  耳畔突然听到岸上传来一阵步调一致的皮靴踩踏
  之响。
  她微微侧目,只见一群训练有素的护卫正朝着她的落水点走去,那末端队尾竟还有人牵着两条细犬。
  姜岁欢暗呼不妙。
  她小时曾见过这种猃狁,听爹爹说,官府偏爱豢养这种搜寻犬。
  只因此物不仅善于陆地寻人,还善水。
  在追击朝中要犯之时,只要框定了藏身地点。
  不管犯人藏得多深,都能被那猃狁寻到。
  大官之女落水,果然反响甚大,竟连这种宝贝都被请出来寻她了。
  姜岁欢不动声色地再次将自己埋入水中。从这刻开始,她真是连换气都不敢出声了。
  待她安稳进入破船之时,只觉得自己那肺叶都快要熬炸。
  她赶紧手脚利落地将身上那身湿衣换下,套上那件她早就备在这处的干净衣物。
  又抖着手搓在躯干上搓了好久,身体才逐渐回温。
  待整个人平静下来后,她只觉得刚刚仿若死了一场。
  姜岁欢靠坐在霉腐的船窗边朝外看,却见有一行人沿着河水两边的游船搜索了起来。
  还有两人潜入湖中,挑了个视野最佳的位置四处打量着湖面。
  这架势,她怕是无法照常上岸了。
  她心弦一紧,皱着眉头低恼:既是要救人,那群人不好好摸索那片河底,反而盯着河两边的船只搜寻做什么?到底是救人还是捉贼?
  她只当是那些人是歪打正着,走了大运,寻找方向恰好同她的计划撞到了一处。
  根本不知这次搜救乃承了有心之人的指点。
  眼看着一个个墨黑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姜岁欢心知这艘破船迟早会被查到。
  不能再躲下去了。
  她低头,对着这身刚换的暖和衣物叹了口气。
  一狠心,再次贴着石壁而下,徐徐入水,漫无目的地朝前处潜游而去。
  可不管她再游多远,岸边四处都有人盯着,跟本就不给任何上岸机会。
  眼看着河道主干快要被那队人占领,躲无可躲。
  姜岁欢只能一狠心,捂住口鼻,伸手拽住芦草,借力潜进旁侧的水渠。
  进来之后,她才发现这是将自己逼入了一方小小死角。
  靠着她自己的这些残力,除了原路返回,便再无逃脱的可能了。
  腐菜烂叶同着几具鼯鼠的尸体一起朝她靠拢,腐朽霉腥味扑面而来。
  姜岁欢忍住作呕的冲动,静静地蜷在这处,不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