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直至他娶了正房大娘子,或者腻了的时候,再将她抛弃。
  这样便就都说的通了。
  是啊,这才是他们薛家人的一贯作风啊。
  都是假的。
  他对她的好,都是假的。
  她就算再傻,也不会傻到以为薛适会为了自己这个罪臣之女,同自己的亲父翻脸,同整个镇国公府翻脸。
  “哈哈,哈哈哈哈……”
  姜岁欢突然迸出一串大笑。
  可笑着笑着,胸腔中宛若一把尖针刺入,一阵锐痛。
  她喉间一热,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温热的殷红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姜岁欢尽量撑住身子,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输上分毫,“既已提前被你看破,那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只是,我实是想不通,我与四小姐究竟在何处漏了马脚。还请国公如实相告,让我死个明白。”
  薛昌平颇有些讶异地望着她直挺的脊梁,也是为她的气节小小震撼了一把,“事到如今,告知你也无妨。”
  “你们原是做的天衣无缝的。之前你来这参拜后,夏青虽发现钥匙头沾上了些油蜡,却也并未起疑。可谁教你们运道这般不济,景宁拿着那两个拓盒去寻铁匠再造一把钥匙时,偏寻到的是我的人。”
  “二者串联到一起,我想不知道也难。”
  “不过,这次若不是上苍庇佑,我还真就要着了你二人的道了。”
  “说来,那些东西若真被捅到外头,确实能让我头疼好一阵儿啊。好在天命眷顾,让老夫提前得知了你们的谋划。”
  姜岁欢听罢,苦笑一声,“竟是败在了这处……呵哈……”
  夙夜谋划,机关算尽。最后竟折在了一个铁匠身上。
  “时也命也……造化弄人,苍天负我!”
  姜岁欢不甘地闭上眼,等着薛昌平将白刃插入自己的喉中。
  “放心,虽这回你铸下大错。但我恢宏大度,不会因你的过失而牵连到你姨娘身上。”
  “毕竟,我还要留着她,好生伺候我的客人啊。哈哈哈哈。”
  她先头还不明白,薛昌平为何迟迟不动刀子,反而浪费这么多时间与自己闲叙琐屑。
  明明可以一刀子捅死自己,可到最后了还要拿姨娘来激她。
  直到他迂回再三地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说,景宁盗走的那本缘薄被藏在何处了,只要你将这物交出,我就赐你一个痛快。”
  第55章 希望是父亲当年的同袍!
  “说,景宁盗走的那本缘薄究竟被藏在何处了,只要你将这物交出,我就赐你一个痛快。”
  “否则,看看她,就是你的下场。”
  姜岁欢:“……”
  怪不得,都这般了,他还不动刀取自己性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薛知好这番已然成事,并将缘薄藏在了一个他不知晓的地方。
  薛昌平问不出缘薄的下落,这才恼羞成怒,了解了她的性命。
  所以薛知好浑身上下才有这般多的斑驳伤口。
  全是被他虐剐逼问所致!
  他不在当下抹了自己脖子泄愤,很可能是以为自己知道缘薄藏在何处。
  若是在寻回缘薄前贸然动了刀子,致使缘薄被旁人取走,公之于众,那他便彻底完了。
  姜岁欢强迫着自己莫要再去想薛知好身上的那副惨象。
  她告诉自己,还有机会,或许,她还有机会为自己和薛知好复仇!
  半晌后,她调整好心绪,隐下眼中一切关于哀伤、悲拗,颓唐的情绪。她略显轻佻地掀开眼皮,对上薛昌平那张布满皱褶的老脸,笑道:“想知道缘薄在何处?只要你跪下来给我和景宁磕三个响头,我就考虑考虑给你些提示。”
  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看得薛昌平心下一沉,确信了她知晓缘薄的去向。
  他将火折子立在木桌上,握住刀柄站起身来。
  刚将刀尖抵上姜岁欢的前胸,还来不及施力朝里头刺,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小厮通禀:
  “大人,安国寺的宗竜法师已经在等您了。”
  “……”
  薛昌平持刀的手一顿,最终还是决定待安国寺的法事结束后,再行回来诘问,“你还有两柱香的考虑时间,是要受碎剐之刑、凌迟之痛,还是得个痛快往生。自己好好斟酌。”
  “走。”
  薛昌平推门而出的当下,外头的光亮照进来了一瞬。
  姜岁欢未有防备地对上了薛知好那双未阖上的,带着恨意与不甘的双眼。
  下一瞬,木门再次被阖上,屋内又归于一片昏暗,只有那支即将燃尽的火折子苟延残喘地与她抢夺着屋内的阴潮空气。
  姜岁欢转动着僵硬又酸涩的关节,从桌台上拿下那支火折子,照在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之上。
  橙火摇曳间,薛知好那张脸庞也被映上了些许暖意。
  但姜岁欢何尝不知这些都是依靠着火光营造出来的虚假幻象。
  刚刚开门的瞬间,她都看见了。薛知好的皮肤早因失了生机而泛出残败的灰白。
  “四小姐,若你在天有灵,便予我些缘薄的提示罢。”
  可回应她的只有无限的静默。
  以及,那跃动火苗下方的,狰狞的刀口和几近干涸的血垢。
  薛知好身上的所有,都在向她诉说着临终前被逼上绝境的惨象。
  “呜呜……”
  姜岁欢伏倒在地砖上,喉间溢出几声颤抖的呜咽。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这方宽敞空旷的砖房内回荡,令她感受到了无边的绝望。
  她的胸腔因抽泣而剧烈起伏着。
  绝望密织成一张大网,一寸一寸,勒进她的骨血之中。
  姜岁欢用上最后一分力气去牵薛知好的手,可指尖相触间,她惊异发觉薛知好将整只手凹成了一个极为怪异的动作。
  她踌躇了一瞬,下意识地举着火折子去照。
  只见薛知好右手的四根手指紧攥成拳,唯留一根玉指笔直
  竖挺,指着一个方位。
  姜岁欢顺着薛知好指的方位用火光照去,只是屋内一处砌的严丝合缝的砖石地罢了。
  她并不认为薛知好能在那块地方不惊动旁人地动出手脚。
  但姜岁欢确信,这一定是薛知好在死前给她留下的讯息。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她没有察觉到的细节。
  眸光回敛,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薛知好只半隐在裙裾之间,姿势怪异的右手之上。
  细碎微光下,姜岁欢从薛知好的掌中,抽出一根乌黑青丝。
  “这是……”
  电光火石间,思绪豁然开明。
  姜岁欢颤抖着双手,取下了薛知好头上的那根蝶纹银簪。
  瞬间青丝散落,云鬓倾垂。
  一同与那头墨发垂落下来的,还有被薛知好编进发髻里头的,好几份叠成方正小块的桑皮纸。
  正是被薛知好藏起来的缘薄!她何其聪敏,竟将那缘簿拆开叠起,编进了发髻之中。
  姜岁欢难以置信地掩住唇角,捧着那些桑皮纸,如获至宝。
  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她的视线。
  姜岁欢拼命用袖口擦拭着颊畔簌簌而下的清泪,一字一顿道,“我一定会替你,还有你腹中孩儿,报仇雪恨。”
  她要出去!她要将这些薛昌平结党营私、朋比为奸的罪状公之于众。
  她要替她姜家洗清冤屈,让薛昌平一行人为姜家,为自己,为姨娘,为薛知好,为所有在尼庵内枉死的亡魂偿命!
  眼中那汪盈泪凝成寒霜,冷锐地似要将那些恶人全数劈开。
  瞳孔中燃着的是带着怨仇烈焰。
  她抬头,眸色凛冽地对上石砖房门上那被锁紧的门闩。
  褪下身上的破碎外衫,用火焰将布料点燃。
  ……
  身后的砖房腾起团团黑烟。
  姜岁欢破门而出后,对身后一塌糊涂的景象视若无睹,只头也不回的向前跑。
  快要接近正门时,她不动声色的躲在那尊高大的送子观音象背后。
  待庵后火势烧大,惊扰了尼庵的一众仆从和前门的护卫。
  一群人一窝蜂地提着水桶朝那间走水的砖木房奔去。
  姜岁欢便在一片乱象中,自尼庵大门,正大光明而出。
  落跑之时,她紧攥着用绢布包裹起来的能给薛昌平定罪的罪证,一刻也不敢歇。
  直至耳边传来阵阵铜钹引磬脆响以及混着低沉颂吟的梵文佛音,她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剧烈震颤的胸腔与其间弥漫的血腥味,荡的她整个脏腑生疼。
  她在安国寺旁的一颗银杏树下候了许久,来来往往的官员有许多,但她不敢轻易下注。
  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这次拦下的是薛狗同党,那她就真要输的一败涂地了。
  终于,在良久的静候后,姜岁欢眼前一亮,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前去,将人截住,“张大人……张大人,民女有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