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除雪影霜华外,旁的丫头平日都不近身伺候,自然也不了解姜岁欢的心性。
  难得有个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那丫鬟不愿放过。
  她依着这几日的自己在浮云居所见,自作主张的调和道,“表小姐,你与大人之间一定是存了许多误会在里头的。您是不知,之前您昏迷之时,陈太医说若是没有天竺血竭做药引,您这条命就就不回来了。”
  那丫鬟边说,边舔着唇观察姜岁欢的神色。
  毕竟她不了解这位主子的性子,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了她的厌。
  但自己毕竟是在浮云居做事的,表小姐昏迷的那几日,大人身上的气压极低,连她这般不迟钝的人都瞧出来了大人对表小姐的情谊不寻常。若是此番能替大人与表小姐解开心中的怨结,那不正皆大欢喜吗?
  其实她说这些也不是想替自己邀功,只是这月来,薛适的面色实在太冷,她们这些在下面伺候的人的差事着实不好当,这才大着胆子,对表小姐好言相劝两句。
  而她的规劝的思路也十分契合平常官宦后宅妇人的心思与盘算。
  女子么,跟了男子之后,便被困于那四方小天之下,在意的无非也就是那些情爱恩宠之类的面子上的东西,毕生经营之事也绕不开枕畔的郎君。
  更何况是薛大人这般有魄力和风度的郎君。
  丫鬟想,这位表小姐今日哭一哭,明日闹一闹的,不就是为了多博些郎君的关注么。
  在她眼里,表小姐就是太端着。
  虽说现在得宠,但毕竟还是个无名无份的连个妾室都算不上的陪宠。
  日后主母入了门,若这位表小姐再这般不懂事地闹腾。待耗尽大人最后一丝耐性后,她便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今日同这位表小姐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她好。
  借自己的口给了她个台阶,好让她快点顺杆而下,这样大家面上都好看。
  她们做丫鬟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见姜岁欢未有不虞,丫鬟便大着胆子继续道,“可坏就坏在,那天竺血竭只在锦荣公主的嫁妆里有,但大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仅仅七日功夫,便从公主哪儿拿到了血竭……”
  那丫鬟越说越起劲,这可把取了剪子回来的霜华吓了一大跳,赶忙出言喝止,“浑说什么呢,还不快退下,仔细你这张嘴。”
  姜岁欢虽说面上不显色,但霜华那颗心还是蹦到了嗓子里。
  在外伺候的丫鬟们不知表小姐与大人的矛盾在何处,她们这些近身岂会不知?
  自上次表小姐苏醒后与大人闹翻,连大人自己都发觉了他便是表小姐的症结所在。
  看着表小姐玉容憔悴、愁肠百结的模样,大人强纳着心性不去探望。她和雪影这做下人更是知微见著,只专心伺候表小姐调养身体,从不敢在她面前提一句大人如何,生怕她刚有一点好转的身子又因想到伤怀的事情而急转直下。
  她们每日每夜都尽心伺候着,今日好不容易让表小姐开了笑脸,可这才离开半炷香的工夫,就被一个丫头坏了事儿。
  第62章 自戕“这些东西都是老爷命我们抬进来……
  那丫鬟所言句句踩在表小姐的雷点之上,又是公主又是嫁娶又是大人的,听得霜华胸腔底下似有团无名业火正在燃烧。
  若表小姐今日因她刺激彻底一厥不起,那她们这些在偏居伺候的,万死难逃其咎。
  霜华瞪圆眼睛狠狠睨了那多嘴丫鬟一眼,没好气道,“你下值后陆管事处领罚。”
  见那丫鬟一脸疑惑,一副浑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处的模样,霜华心中火气更盛,“不,你现在就去墙根处跪着,自己掌嘴二十。”
  小丫鬟根本搞不明白霜华为何会是这付如遭大难的模样。
  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么?
  可刚刚那两句话字字诚恳,也都是为了能让表小姐与大人快些冰释前嫌才说的。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规则同样在奴仆间适用。
  小丫鬟不敢多问,只红着眼道了声,“是。”
  就委委屈屈地跪到了墙边认罚。
  霜华这才顺了心气,扭过头,将剪子递给姜岁欢。
  期间她不断抬眼观察着姜岁欢的神色,毕竟刚刚那丫鬟说的几句话可太遭人误会了。
  什么大人从公主的嫁妆里取到了药引,这不是将大人与公主之间不同寻常的情谊摆给姜岁欢看吗。
  能从公主嫁妆里取物的,岂会是泛泛之交?
  意外的,姜岁欢一句关于薛适的话都没问,反倒是轻拽着她的手摇了摇,替那个受罚的丫鬟说起了好话,“为何罚她,难道她说的不是实情?”
  这一问,倒是将霜华刚刚为薛适打的腹稿全搅乱了,她赶忙解释起小丫鬟受罚的缘由来,“不是不是,是浮云居的规矩,下人不可妄议主子是非。她提到了不能提的人,便要受罚。”
  一席话下来,霜华舌头都紧张地快要打结。
  姜岁欢略带失望的看了她一眼,扯着唇角道,“若你真是为了我,便不要罚。我本就微贱,犯不上再为我惩戒无辜之人,会折寿的。”
  霜华脸颊浮上一丝窘意,回了句“是”,便去墙根处唤人起来继续做事。
  霜华一走,姜岁欢身边就无人相伴了。
  她回身望了望霜华越变越小的背影,持着剪子,独自隐入了梅林。
  雪影在国公府后山折了不少竹枝和松条,待她将形态各异的枝条凑成一大簇后,捶着手臂回了梅林。
  一回到这处,就见霜华在墙角训斥一二等丫鬟。
  雪影问,“她犯了什么错?”
  霜华将那丫鬟在姜岁欢跟前嘴碎嚼的那两句话重复了一便,雪影听罢,也是心如捣鼓,后怕不已。
  她朝那丫鬟忿忿道,“你日后都不许在表小姐跟前伺候。”
  处理完那人,雪影看着手中那一大捧枝条似是想到了什么,如梦方醒问了一句,“那现在是谁伴在表小姐身边?“
  霜华道,“我当时刚将剪子交到表小姐手上,表小姐就让我免了那婢子的责罚。我听她的话去唤那婢子起来,表小姐便持着剪子一个人进了……”梅林。
  说到最后那段时,霜华才豁然省悟,雪影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她怎么这般蠢啊,明知表小姐现下心如槁木,唯愿解脱。她还将那般尖锐的利物交到表小姐手里,任她一人进了梅林。
  霜华颤抖着唇瓣,如临深渊地与雪影对视一眼。
  雪影强装镇定的推了霜华一把,“一道进去寻她。快!”
  原本清亮的嗓音因着惊悸骤然扭曲,又在狂奔中碎成片片残渣。
  霜华一边跑一边抹眼泪,心中祈祷表小姐千万不要出事,她想扯开嗓子唤上两声“表小姐”,但牙关不争气得打着哆嗦,喉间竟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二人在梅林中穿梭许久,雪影眼尖,终于看到了那抹俏丽身影。
  姜岁欢此刻正静立于一颗盛放的梅树之下,北风吹过,些许开过头的花瓣顺着风向簌簌而落,坠在了她乌黑如墨的发间。
  霜华再一定睛,发现姜岁欢正举着剪子保持在她脖颈的高度,一动不动。
  阳光直射在银刃之上,在她苍白的颊畔映出了几分暖意。
  只是,她脸畔上反射的光亮似乎正在微移。
  然后,霜华看到姜岁欢手中的剪子朝她的雪颈而去。
  “表小姐,不要!“她下意识地朝少女所在的方位伸手,但离得太远。
  霜华腿间一软,直直的栽在了泥地之上。
  头昏眼花间,还来不及起身,耳边便传来一道清脆的“咔嚓”之响。
  霜华怔然地抬头。
  意外的,引入眼帘的并不是刺目的鲜红。
  表小姐仍立于那处。与刚刚不同的是,左手上多了一根开炸了的梅枝。
  霜华惘然的眨眨眼,双目张阖了数次后,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表小姐没有自戕,而是真的在剪梅枝。
  冬日的阳光洒在少女大氅之上,为她的整个轮廓镀上一层暖调金边,恍惚间,还以为是九重天宫上的仙子误入人间。
  若是可以,霜华甘愿化作一片梅花残瓣,伴着微风去亲吻少女的眉眼。
  哪怕只有一瞬。
  雪影循声而来,在确认表小姐未做傻事后。
  她盯着少女的笑颜,愣愣地想:表小姐还真是同瑶台仙子无异啊。
  因着她刚大病初愈,怕冻着她,今日出门之前,雪影整整给她穿了两身夹绒袄子,又在外头套了件狐皮大氅,才舍得将人放到屋外。
  原应臃肿不堪的人,竟还是那般仙姿逸韵。
  当真是教人挪不开眼。
  姜岁欢持着梅枝的指腹小幅度的搓动了两下,还未来得及将花朵放在鼻下细细鉴闻,就被不远处的声响吸走了注意力。
  她有些愕然地对上两张色彩纷繁的小脸,在确认她们都在强忍眼泪后,纳罕问道,“怎么了?一个两个的,皆是枯木朽株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