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果然,男人捏着酒樽的手越握越紧,腕骨连带着指节都开始发颤。
  喉结上下重重滚动两回后,薛适不知想到了什么,喉间溢出半声轻笑,避而改答:“她没有你乖,也没你听话。”
  姜岁欢只觉薛适揽着自己的手越箍越紧,一时吃不住疼,轻嗔讨饶。
  薛适这才卸了力道,若安抚般倾过身去,轻轻啄吻少女樱唇前覆的那层面纱,柔声哄诱,“还疼么,再亲几下就不疼了。”
  “……“
  同行官员哪里见过薛适这副面孔,一个个都被他哄人的腔调惊掉了下巴。
  谁人不知薛适在朝堂上就是个黑脸阎罗。
  莫说是对上那些千金小姐时有多铁石凝容了,就连对上公主也都是玉衡无温的。
  从前汴京城宴请的酒楼没少去,却也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原以为他定是个淡薄寡欲的神仙性子,可偏今日又对一个侑姐儿动了情。
  而亲看看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副相大人坠落凡尘的那刻。
  他们竟觉得薛适其人,也没有那么难相与了。
  坐在薛适周边的几个官员看得喉间发热,即刻间豪饮了好几口醇酒,看戏般地看着薛适与那侑姐儿调情。
  就若再看鹤胫着尘,金炉煨灶。
  头一次觉得薛适生出了些人味。
  他们就说嘛,这世上哪里又不好女色的男人。
  若是有,那只能是这女色还不够媚骨天成,勾不起他的兴致。
  想到这里,这些官员也都一一放开了手脚,没了之前的拘谨,同侑姐儿们没羞没臊地黏在了一处。
  “来来来。今日是转为辽契信使设的接风宴,我们先一齐碰上一杯,敬愿此番和谈顺遂,两朝永睦,福祉绵延!”
  坐在西位的一个官员起了头,众人都纷纷拿起了桌上的酒樽,遮袖倾饮。
  姜岁欢眼见薛适端着酒樽就要往唇畔送,赶忙伸手拦下,急道,“我替大人喝。”
  她虽知资政殿那两位大人会在薛适的酒中下毒,可今夜的水饮这般多,她并不能确定那毒究竟会被下在哪杯。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将每杯都截下才安全。
  姜岁欢在薛适玩睇的眸光中将酒樽抢下,计划着等会儿自己就假借失手之势将樽中酒水打翻。
  她想演的真一些,可毕竟从未做过这般事,也怕手中这杯真是什么绝命毒酒,根本就不敢让那酒樽贴唇太近。
  结果在离唇瓣一尺的地方就耐不住颤着手翻了杯。
  澄澈的凉酒倾泻而下,全洒在了少女胸脯前,染深一片桃红遮布。
  当然了,这动作落入薛适的眼中自然异常滑稽。
  男人低头闷笑,“有时候,我是真想揭开姑娘的面纱看看,究竟是破了多大的口子,才让你这张小嘴漏的这般厉害。”
  而在姜岁欢暗恼之时,男人的一手揽过少女的薄肩,另一手隔着轻纱划过她的唇瓣轮廓,轻揉慢挫,眼神晦暗,似下一刻就要将她拆吃入腹。
  他问:“为何不想让我饮那酒?”
  姜岁欢自然不会蠢到直说自己是偷听到有人要害他的密谋,这才不惜扮成侑姐前来相救。
  毕竟以二人现在的关系来说,她不害他已是菩萨保佑。怎么可能还来帮他。
  便道,“饮酒伤身,我职责所在,自然是要替官爷挡住的。”
  薛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牵过她纤细如玉的指节,徐徐啃咬。
  将她指尖那几滴未干的酒渍都吮了去。
  “啊,公子不可。”
  姜岁欢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抽回,一时之间乱的换了称呼,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会死吗?一滴毒酒足够致命吗?之类云云。
  却不想男人趁她怔神之际俯身撩起她鬓边的一缕细发,唇畔贴着她的耳垂轻轻舔舐,哑声道,“我喜欢你。日后跟了我可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姜岁欢耳间一热,似有电流自耳垂漫过全身,身子止不住地发软。
  脑中突得跳出从前在浮云居生活时他与自己许过的类似承诺:“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少女眼眶兀然一热,心中极不是滋味,酸道,“公子的喜欢还真是肤浅,我不过就是替你挡了杯酒,你就巴巴地对我说喜欢,我要什么都给我。那若是日后有人替你挡了一刀,你岂不要将自己的命都给她。”
  薛适不以为然,漆黑的眸子将她整个人尽数吞罩,“只有你,也只给你。”
  “……”
  还真是花言巧语易醒人啊。
  “官爷若是真喜欢我,十日后的抛花宴,备够银两来捧我的场便是。”
  言毕,姜岁欢鼻间哼哼两声,将人推开。
  二人的气氛冷了一瞬。
  不知又过了多久,离薛适最远的那桌又有人开始起兴:“这壶是耶律信使特带的湩酒,适才拿下去以冰镇之,现在温度正好,请各位大人一同品尝。“
  另一人附和道,“呦,这可是难得一品的佳酿啊……”
  这声音……
  是他们!
  姜岁欢耳廓微动,不正是资政殿中的醇厚与低沉的那两道男音嘛!
  第74章 樊楼之变(三)“你都这般主动了,我……
  姜岁欢耳廓微动,那不正是资政殿中的醇厚与低沉的两道男音嘛!
  原来这二人便是计划要让薛适命丧樊楼的关、林两位大人。
  姜岁欢未有避讳地直盯着两人,似是想看穿二人胸口跳动的那颗东西究竟是什么颜色。
  长得倒是其貌不扬,心眼确这般歹毒。
  二人拿着手中酒壶同辽契使者一同敬了半席,终于来到了薛适面前。
  其中那位林大人面色如常地往薛适樽中将酒斟满后,迫不及待道,“薛大人,我敬您。”
  姜岁欢:“……”
  这猴急的做派,摆明了就是在告诉她,毒酒是这杯无误了。
  薛适接过后轻晃了晃那杯乳白的湩酒的杯身,又置于鼻下嗅闻几许,似是并不急于饮下。
  这番赏酒的动作倒是将那两位大人看急了,张着嘴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姜岁欢深知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短短几息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挡酒法子,便想着破罐子破摔,直接了当的在薛适面前证明了这是杯毒酒便是。
  她假借抚耳动作将耳垂上的银质耳珰取下后,软着身子就朝薛适身上贴,“官爷,这杯好酒就让奴家喂您。”
  薛适似乎很喜欢她这般主动,由着她将自己手中的杯樽夺过。
  男人伸手拦住少女柳腰,点点自己的唇,示意她快些将酒渡给他。
  姜岁欢无语凝噎。
  却又得装出一副没看见的模样,极“不小心”得将那捏在手中的耳珰投进湩酒之中,然后借由慌张而将酒樽打翻。
  丝毫不在意旁人会否疑惑那耳珰怎得挂于手心之上。
  待“噗通”一声脆响过后,姜岁欢行径夸张地指着
  地上那摊乳白酒液中已然变得黢黑的耳珰道,“呀!我这耳坠怎么被染黑了!?莫非,这酒有毒!”
  她浮夸地做完这些。
  面上未有一丝对酒中被下了毒的震惊惧怕,只有完事后的松懈与解脱。
  自然,这些“表演”落到薛适眼中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做作至极,
  笨拙透了。
  也只有她会觉得这一连串荒诞的动作是自洽的吧。
  这处异常很快引来了所有人的关注。
  那早就喝下湩酒的大半高官纷纷白了脸色。
  有些人颓倒在坐席之上,一脸衰败之象,有些人则哀嚎着伸手朝喉间抠去,欲将那早已入喉的湩酒呕出来。
  除却一直将眼神投在姜岁欢身上的薛适外,这些人在发觉湩酒有毒后的动作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霎那间,整个厅堂乱作一团。
  眼见关林二人在被戳穿后有负罪自戕前兆,薛适立刻朝着门口高喊,“陆元!”
  俄顷间,一群身着黑衣的暗卫破门而入,将人团团围住。
  陆元一脚飞踢,将关、林二人踹翻脚下。
  而他们用于自戕的毒酒自然撒了一地,无法再入口中。
  “将这二人带下去严刑拷问。但记得,别把人弄死了。”
  “是。”
  薛适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对有罪之人的宣判,倒像是慰哄时呢喃。
  姜岁欢不明白薛适的反应为何这么平静,平静到好似今夜要被毒害的人不是他。
  男人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攥起自己的手,用他的衣摆将她手上被溅到的酒渍细细擦净。
  温柔得不像话......
  姜岁欢无端颤了两下,总感觉很是不对劲。
  “还有,将这樊楼的前后两厅都封住了,后厨与仆役休息之所也一同封了。待查明所有与投毒有牵连的人之前,一只苍蝇也莫从这处放出去。”
  “将他们也都压下去。”
  他们,指的自然是今夜所有在这处宴饮的官员与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