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都吃了这么多苦,不能半途而废。
  湛玉节想要阻拦言稚川,可根本来不及。在言稚川下定决心后,何止是她抬手点中的人,就连那些远些看不到的角落中的病患,身上的魔魇之咒也化作一道道呼啸的黑风朝着言稚川身上卷来。湛玉节神色骤变,倒不是怕言稚川无法消化这魔魇之咒,而是怕魔相在她的身后显化,要知道水镜无处不在,此间一举一动,都落入旁人的眼中。只能催动引魔灯遮掩一二。
  脚下火莲虚影摇曳,那让湛玉节担忧不已的魔相到底没出现。
  言稚川脖子上悬挂着的法器散发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荡出一波波清正的玄门气机。只是湛玉节仍旧从中辨别出细微的不同。
  那莲形的吊坠……是辅师用魔皇遗物祭炼成的灵宝?它在转化玄魔的气机?
  辅师怎么给师妹这种法器?湛玉节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可来不及深想,伸手接住醉酒般摇摇晃晃的言稚川。
  “云——”言稚川想躺在绵软的云床里,只是浑噩的思绪尚存在一点清明,等到一片云出现,那就真的要被人认出来了。她趴在了湛玉节温暖的怀抱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走不动路了。”
  湛玉节双手揽着言稚川,她窥见言稚川眉心鲜明的火莲印记,一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掩住水镜的窥伺。
  早在引魔灯出来的时候,覆玉沙的目光就锁定言稚川、湛玉节二人所在的水镜。
  “那人脖子上挂着的是师尊祭炼的法器,应当就是言师妹了。”
  等到耳畔幽莹的声音响起,覆玉沙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她没想到传承之路是依照各道门分开的,第一关如此,后头的关卡是否能让她们碰头呢?覆玉沙正乱想着,就看到湛玉节抱住言稚川,微微低头。她眼中露出几分震惊之色:“她们在干什么?!”
  “可能在庆祝吧?”幽莹不太确定,她眨着眼问,“湛师姐这么不稳重的吗?”
  覆玉沙:“……”
  湛玉节不知道自己的同门乱七八糟在想些什么,言稚川眉心的印记像是一团燃烧的赤火,滚烫炽烈。两人的距离极近,温热的吐息交缠在一起,掀起轻柔的热风拂在脸上。
  身为魔种的言稚川不自知地吞噬着魔魇,法力如泄洪般释出,她还以为是天道系统终于起了一丢丢的作用,懒洋洋地等着湛玉节抱她走。哪知湛玉节忽地一低头,肌肤相触使她打了个激灵,脑海中仿佛掀起了一股风暴,将她自话本中得来的知识打碎了又重组。
  在她读过的某话本里,一心向上的师姐始终看不上懒散天真的师妹,在某次秘境历练中,素来被她瞧不起的师妹愿意舍身相救,让她知道无用之人也有用处。可惜那时候的师妹其实早已心灰意冷,看着幡然悔悟的师姐心中已经不起一点波澜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要学话本里的师妹,一把将拥抱着她的师姐推开。
  但师姐对她没有很坏——虽然逼着她修行,可那都是为她好。
  况且她现在双腿软绵绵的没力气,摔在地上痛得是她自己。
  这个剧本不对,那就再切个新的。
  师姐被师妹勇于献身的志气感动,决定抛弃过去芥蒂以身相许。
  而师妹经历了重重艰险,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看到了柳暗花明的风光,于是放开矜持和羞涩大胆地亲了上去。
  猝不及防的湛玉节感知到言稚川气息缠来,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时,险些手一软,将言稚川扔在地上。
  她蓦地抬头,错愕地盯着言稚川那张盈着喜意、羞涩,又夹杂着几分跃跃欲试的脸,面颊忽地染上一片薄红。
  她知道师妹做事无厘头,喜欢钻到她怀中撒泼吵闹,有时候还会趁机咬她几下,但——
  脑中懵然,湛玉节但了半天也没有但出个所以然来,她脸上出现罕见的拘谨和无措。
  言稚川动情说:“师姐你要以身相许,那我会负责到底的。”
  湛玉节:“……”她终于从迷茫中回过神来,对上言稚川那堪称天真无邪的眼神时,心中忽地一凛。
  这又是翻到那个话本演上了?淡淡的郁闷上涌,湛玉节面上的红潮还未退却,她刻意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师妹,少看些话本。”
  言稚川一听“话本”就来气,前一刻还款款情深、柔情百转呢,这一刹那脸色如阴云密布,恶狠狠地诅咒偷她话本的小人。
  一番酣畅淋漓的痛斥后,言稚川对着沉默的湛玉节说:“师姐,我不是说你,虽然你让我没了追新话本的机会,但也是为了我好。而那个偷话本的贼害我失去了温故知新的机会,我诅咒她——”
  湛玉节腾出一只手捂住言稚川的唇。
  “够了,师妹,该走了。”
  谁也不知道第二道门后是什么,但无论如何都要走过去。
  在法力耗空后,吞噬的魔魇无声无息地反哺魔种。
  言稚川的气机逐渐恢复,她从湛玉节的怀抱中滑出来,绕到了她的身后非要跳到她的背上。
  背一次是背,背两次也是背,湛玉节也就由她去了。
  跨越传承之门后,湛玉节很快就从目眩中回过神来。她将言稚川往地上一放,伸手捉剑。只见眼前闪过一串火花,紧接着响起连绵的声音,而后无数碎片飞溅出来,便使得密不透风的剑荡到了一边。湛玉节手腕一抖,继续往前方那道身影戳刺,她的衣袖在卷来的大风中飘扬,如水波卷起。那暗中偷袭的人退避不及,只在匆忙间举起破碎了一半的剑相格,但铛一声响,半截剑被振飞,而他在惊惧中被湛玉节用剑戳中要害,不甘地倒在血泊中。
  湛玉节转身,肃声道:“禁法地。”
  言稚川“哦”一声,抬头看天空,那密密麻麻如镜面的存在不见了。她又问,“出现了一个魔修,水镜还消失了,是所有空间都合到了一起吗?”
  湛玉节道:“应该是的。”她用剑拨了拨魔修的尸骸,发现了一封用道文写就的帛书。她还没动作,言稚川已经将帛书捡了起来,甩了两下,用自己贫瘠的知识艰难地辨认着帛书上的文字。“摄、摄命术?”
  湛玉节扫了一眼,冷声道:“是一种上古咒术,摄取旁人的性命来延续自己的生机。”魔宗那边也有这一咒术,但摄取的凡人性命其实没多大用处,而想要对修道人下这道摄命术,需要道行高过对方许多,且对方不能有护持自身的法器,这道摄命术十分鸡肋,几乎没有魔修专门去修持。
  湛玉节不会修持这种邪魔歪道,怕言稚川对这道摄命术感兴趣,她索性将记载着咒术的帛书销毁。
  “如果人都在这边,那我们碰到玉沙师姐她们,要过去相认吗?”言稚川对咒术兴致缺缺,她转了个话题。言稚川至今不清楚湛玉节将她带到瀛洲岛并且不回宗门的原因,只能乱七八糟想一通。她有一颗回九渊的心,但最大的诚意在嘴上。“到时候将伪装一摘,吓她们一大跳。”
  湛玉节随意地敷衍了两声,耳听八方。
  天幽城那处有一道传承之门,进入传承之路的魔修不少,迟早会面临一番恶战。
  禁法之地,不管是玄修还是魔修,一身法力都被封锁。幸亏九渊有先见之明,在禁法峰锻炼过,不至于没了法力就变成待宰的羔羊。
  约莫走了两里路,耳畔响起了汩汩的水流声,道上出现了数道缠斗的身影,其中有一个是熟面孔。
  对方俨然也瞧见了她们,青竹杖将砍到跟前的刀拨开,大声喊“救命”。
  湛玉节眸光沉凝,提剑跃身向前。剑与刀交击,发出敲金戛玉般的脆响。湛玉节脚步往后退,复又往前一踏。就算没有法力在身,她的动作也是极快,长剑仿佛灵蛇探出,剑尖荡出一连串嗡鸣,直取魔修的心口。魔修心中一惊,匆忙回身,用刀防御。而得到喘息的江慈竹,甩开了黏着她的魔修,青竹杖已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往那魔修刀上一点,震得魔修险些握不住刀。
  言稚川也在魔修如狂风骤雨的攻击中,与她对战的魔修武器是一根玄铁棍,可打在言稚川的身上像砸在了坚韧的金石上。魔修一愣,心想着,难道是力道?言稚川嘶了一声,她感知不到真实的痛意,但她想象力太好,被玄铁棍砸到的地方猛地泛起一阵幻痛。药神鼎掏不出来,她只好举起拳头快而又力地打向那个魔修。
  等到湛玉节她们解决余下的魔修时,言稚川已经将那魔修踹到在地,抬起脚一次又一次地往那已经半陷入地面的魔修脑袋上猛踹。在湛玉节视线往来时,言稚川扬了扬沾满了血迹的手,气冲冲说:“师姐,他打我!”
  湛玉节瞥了那血肉模糊的脸就收回目光,忙不迭将言稚川拽到一边,从那死得还算干脆利落的魔修身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来擦拭言稚川拳头上的血。
  骨节泛红,可连破皮处都没有,血迹都是别人的。
  湛玉节松了一口气,将破布扔回到魔修身上,带着言稚川去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