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的目标仍然是图书馆,可她的心情再也无法恢复平静了。
  应愿没有选择以前常去的文献室,现在那里对她来说,有着无法抹去的深刻记忆。
  在书架的缝隙中露出璀璨星光的易闪闪,曾经抓着她的衣服质问她,引诱她,和她赌气,向她撒娇。
  应愿享受这样的记忆,但应愿不能再去经历一遍这样的记忆。
  最终,她去了三楼的中外文学馆。这里的小说多,阅读趣味高,是平日里人最多的场馆。
  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应愿仔细地列了一份今日计划,才终于找到了一些可以开始学习的安稳心情。
  她一头扎进去,无比认真。
  这一学就是两个小时,应愿的屁股没有离开过板凳。
  手里的任务告一段落,她抬头闭着眼睛活动了下脖子,拿过水杯准备去接水。
  椅子摩擦地板轻轻的响动,十点钟,文学馆里几乎坐满了人。在这么多纷杂的黑乎乎的脑袋里,应愿的视线一落下去,还是落在了易闪闪身上。
  易闪闪在她侧前方的另一张桌子上,她已经换了一身和早晨见到时截然不同的装扮,头发精致地绑着单马尾的辫子,淡粉色的衬衫上有波浪一样的花边。
  她化了淡妆,气色好多了,长睫毛像翩跹的蝶翼,唇红齿白。
  应愿猛然看见她时,心里一惊。
  可她很快便发现了,易闪闪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她一手拄着脸颊,正认真地看书,书页缓缓翻过去一页,无心其他。
  应愿闭了闭眼睛,悄悄地深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响动。
  顺利地走出了文学馆,在门边转弯的时候应愿忍不住又偷望了一眼易闪闪。
  易闪闪仍然在看书,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她漂亮的后脑勺。
  或许真的是来看书的。
  应愿想。
  虽然她以前从未在图书馆里碰到过学习的易闪闪,也没听她说过要来图书馆,可a大的每一个学生都有来图书馆的权利和自由。
  应愿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的,已经待了多久。
  但不管是两分钟还是一个小时,易闪闪都没有来打扰应愿。
  应愿没有任何指责她的理由,就像易闪闪说的那样,你总不可能在这所学校里看不到我。
  看见易闪闪,平常地对待她,这是应愿该去努力的必修课。
  应愿长长吐出一口气,继续向水房走去。
  接完了水,她按照原路线回到了自己的原位置。
  易闪闪也还在那里,也还在看书。
  缓缓地,书页又翻过去一页。
  应愿握着水杯,良久,才开始继续学习。
  这次,直接学到了中午饭点。
  周围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应愿的眼角余光撇向易闪闪的方向,易闪闪那本书读的大有成效,已经过去一小半了。
  中途,她甚至没有起身过,不管姿势有什么细微的变动,注意力全都在那本书上。
  简直称得上入迷。
  这么偷偷观察别人的时候,易闪闪突然便站起了身。
  应愿仿佛偷窥被逮到一般,赶紧收回了视线,又刻意地偏过了脑袋。
  她完全看不到易闪闪的方向了,她无法知道那边正发生着什么。
  耳侧的一些声音,不确定来自哪个方向,不知道来自谁。
  应愿就这么战战兢兢地假装学习。生怕下一秒易闪闪就来到她跟前贴着她坐下,再和她说以前那些奇怪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身边的午饭潮过去了高峰。变动的声音几乎没有了,应愿这才敢再次调转视线,用余光去看。
  那个位置,早都没有了易闪闪。
  只剩下几本书,两支笔,替主人标记着座位。
  易闪闪读了一上午的书,就放在最上面,中间夹着漂亮的银色书签。
  应愿突然很想知道是什么书,这么好看。
  她大着胆子彻底转过了头去看那书的封面,深灰色,没什么特别的装饰,看着像是某个出版社的名著系列。
  那到底是哪一本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应愿的脑海,跟扎了根一样,无法散去。
  应愿四下里望了望,这会儿周围没什么人,更没有易闪闪。
  她只要假装路过,就可以看清是什么书了。
  应愿握着水杯站起了身,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要匆匆出门接水的人。
  她刻意地绕了两步,绕到了可以看清书名的角度。
  哦,看到了,是《白痴》。
  感觉自己被那两个大大的宋体字给骂了,应愿心里一哆嗦,匆匆摆正了脚步,往门外走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真是没想到易闪闪会看这本书。陀的书本就算是名著里的冷门,《白痴》更是冷门里的冷门。
  不过看他的书入迷,倒是可以理解。应愿很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她觉得他对于人性与自我的拷问非常地深入和极端,这常常让她感觉到震撼。
  易闪闪读的是哪个译本呢?刚才太匆忙了,应愿并没有看清。
  这个新问题又再一次充斥了应愿的脑海,让她没能走到水房又转身走了回来。
  趁着现在人少,还可以再看一眼。
  应愿一回生二回熟,又绕到了易闪闪的位置,这次她不仅看清楚了这本书的所有封面信息,还看清了书里夹着的银色书签是镂空洛可可纹的,十分精致典雅。
  只是这个版本流传度很低,翻译的应该没有常被讨论的那两个版本好。
  应愿垂眸沉思着,要不要推荐给易闪闪更好的版本呢。译者的不同其实对原著文风的体会影响非常之大。
  同学,你在干什么?有人在她身后道。
  应愿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易闪闪的声音就像是魔咒,可以瞬间激起她所有丰盛的情绪。
  这下她真的变成白痴了,人家易闪闪看什么书是什么译本,跟她有什么关系。
  至于让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偷窥吗,至于让她明知危险顶风作案然后被逮个正着吗?
  说要跟人家绝交的是她,现在站在人家书桌前的人也是她。她要怎么去解释呢,她尴尬的连转过身去看易闪闪,都做不到了。
  应愿呆愣在那里,而易闪闪根本不会放过现在这种精彩时刻。
  她悠哉悠哉地踱步到了应愿跟前,双手背后伸着个脑袋观察她的表情。
  同学,我没记错的话,你早上一直坐在那边吧。易闪闪朝应愿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即使出门接水,也不会路过我这边吧?
  对我的书感兴趣?易闪闪的唇角勾起来,是她那标志性的小狐狸的扬扬得意,感兴趣你就说嘛,这里是图书馆唉,对书感兴趣太正常了。
  应愿的脸已经红透了,她就是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她努力地避开易闪闪的视线,可易闪闪那张漂亮的脸却还是毫无遗漏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易闪闪的眼睛里装着璀璨的星星,易闪闪的鼻尖挺翘而灵动,易闪闪一开一合的嘴巴亮晶晶的,涂的是花蜜一般的唇釉。
  我应愿感觉脸上的热气往胸口涌,她拧过了脑袋,在尴尬至极时口不择言地冒出了实话,我想别的版本会更好看。
  嗯?易闪闪也很是惊讶,什么版本?
  应愿的心脏砰砰直跳,撞得她呼吸发紧,干脆便顺着这个话题聊,脑袋好像还能清晰一些。
  新华文轩耿济之,或者上海译文的荣如德。这两个版本比较经典。
  经典的就是好的吗?或许只是入行早呢?易闪闪偏着脑袋看着她。
  应愿:经过多次印刷的大概率是能被大部分人所喜欢的,当然每个人爱好各异,还是得自己去体会。
  易闪闪:我这不就正在体会吗?
  应愿彻底垂下了脑袋:嗯,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呀?易闪闪的语调微微扬起来,心情愉悦的样子,同学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为我提供了别的参考版本,我看完这个再看看那个,不就知道哪个我更喜欢了吗?
  应愿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只能应声道:对。
  易闪闪:我是那种一旦找到自己喜欢的版本,就会把它读很多很多遍,买很多很多本不同装帧的来收藏,即使丢了一沓,也能找到另一沓的人。
  应愿总觉得易闪闪话里有话,但也极有可能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想的多。
  她没什么好反驳易闪闪的,于是只点头。
  同学你不去吃午饭吗?易闪闪道,她去拿桌上的一副耳机,我本来走半路了,想起忘带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