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你特意从宁城过来的吗?就是个小手术,你们一个个,搞得跟临终关怀似的。”高校长摸摸胸口,那里埋着崭新的心脏起搏器,“医生说了问题不大,就是要注意别太劳累…”
  老人的目光在她身后搜寻着什么,最后有些失落地收了回来。
  舒图南知道她在找林漾月,心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她低头整理花束的包装纸,把那些褶皱一遍遍地抚平。
  高校长的精神还不错,陪着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多数时候是别人说,她听。
  探视时间结束,护士板着脸将吵吵嚷嚷的年轻人赶出病房。舒图南走在最后,注意到后桌同学一直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她。
  “是有什么事吗?”她直接问道。
  同学的表情有些犹豫。“哦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还记得叶心童吗?”
  她压低声音,“去年过年同学聚会你没来,她讲了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话。”
  难怪她进病房时,大家齐刷刷看她。
  见舒图南面色不愉,她连忙补充:“…你也别放在心上,大家现在都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没人会相信她。对了…你在宁大念的专业,是你当初填报志愿时选的吗?”
  舒图南皱眉,“什么意思?”
  “唉…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讲,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考完出分后,老师组织家里没有电脑的同学在学校机房填志愿。我听说,叶心童把有希望考上宁大的同学的志愿都改了,改成和她一样的专业。她真是神经病,高中当公主没当够,大学还想有人伺候她。”
  舒图南猛地转头:“是她改的?”
  她原本报的宁大法学,收到的录取书上却是珠宝系,这些年她不止一次庆幸这个阴差阳错,让她离林漾月更近一步。
  “本来这事儿大家都不知道,但她在容美高中实习时,和管理机房的老师…不清不楚的,才被人爆出来这件事,现在好几个同学在搜集证据打算起诉她,你要不要和她们一起?”
  “我记得那个老师…有家庭。”
  同学露出嫌恶表情:“是啊,大家都挺意外的,她那么趾高气扬的人,居然会给人当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哪会有好下场。”
  舒图南的心突然狠狠颤抖。
  这些天舒图南不是没想过,哪怕林漾月结婚了,她也可以继续和她在一起。
  第82章 不要陷在不见天日的感情里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爬上她的心头,吐着信子诱惑她:只要不放手,只要装作不知道,她就能永远留在林漾月身边。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道德败坏的人。让人不齿的、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形象,居然成了她内心隐秘的渴望。
  舒图南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同学还想跟她聊一下起诉叶心童的事,舒图南却只是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改天吧,我还有些事要办。”
  她没有骗她,这次回容美除了探望高校长之外,她确实还有一件事。
  舒图南在老邮局旁边找到一家丧事铺,丧事铺没有招牌,一进门,地上摆着各式香烛纸钱。
  “要两捆纸钱,一对香蜡。”
  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包好纸钱和香蜡,又塞给她一个打火机。
  “山里高燥,小心着火。”
  舒图南点点头,抱着纸钱坐上乡镇大巴。车厢里弥漫着柴油的味道,几个老人用方言大声交谈着。她靠窗坐着,看着街景一点点后退,最终变成连绵的青山。
  山路颠簸,让人发晕,到终点站时司机粗声粗气喊了一声,“到了!”
  舒图南抱着纸钱下车,走过熟悉的村道,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山上走。半山腰的坟茔很久无人打理,已经荒草丛生。她跪下来,用石头压住纸钱,点燃香蜡,青烟袅袅升起时,她终于哭了出来。
  她边抹眼泪,边往火堆里送纸钱,山风突然变猛烈,卷着燃烧的纸钱打圈,舒图南仰起头,看着火星在空中飞舞,灰烬随风飘散,忽然想起奶奶曾经跟她说,纸钱旋转代表“先人”在听她说话。
  真好,有人在听她说话,是爸爸妈妈吗?
  可是她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悲伤她的委屈她的难过,仿佛被堵在嗓子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发出哀伤的呜咽。
  她不知道自己在山上待了多久,天色渐晚,暮色像薄纱笼罩山野。舒图南在坟前磕了个头,与父母告别。
  一步一步走下山,脚下的泥土松软,每一脚都留下清晰的脚印,很快又被野草覆盖。
  乡镇大巴已经收班,山里也没有出租车,舒图南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一步朝山下走。
  暮色四合,山风渐凉。舒图南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边浮现出第一颗晚星,久到前方终于能看见城镇零星的灯火。在最后一个转弯处,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前方有一个熟悉的石墩,是她上学路上的休息站。石墩静立在那里,表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走过的路。从集仁村到容美镇,她走过无数次。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晨光熹微,披星戴月。
  她曾经决绝地离开这里,如今又狼狈地回来。
  但是,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至少如今,她已经有能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十几岁的她,知道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她会说什么?
  舒图南想,她或许会说,“这条路你走得很辛苦,你一定要有很好的未来。舒图南,不要陷在不见天日的感情里。”
  *
  又过了一个多月,毕业如期而至。
  今天是个阴天,舒图南站在宁大大礼堂外,学士帽的流苏被风吹得晃动。
  她原本不想参加毕业典礼的,但姜予乐硬是拉着她来,美其名曰“四年青春总要有个交代”。
  大礼堂内冷气开得很足,舒图南坐在珠宝学院方阵里,低头翻看毕业手册。看到“特邀嘉宾”那一页时,她的手指突然顿住。那一页上印着是林漾月,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宁大杰出校友”。
  台上校领导正在致辞,舒图南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主持人宣布“有请林漾月女士为毕业生寄语”,她才猛地抬起头。
  林漾月穿着剪裁利落的衬衫和职业裙走上台,好久不见,她似乎比上次分别时更瘦了些,下颌线愈发清晰,脸也小小一片,衬得眼睛大得惊人。
  但她的气色很好,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整个人散发被权力滋养的人才有的光彩。
  舒图南坐在人群里,死死低着头,手指指节掐得发白,一眼都不敢看她。
  这些天她过得并不容易。离开林漾月以后,思念与绝望在心底疯狂滋长。思念她眼里的温柔,思念她工作时候的小习惯,思念落在自己眉心的吻。
  却又绝望她的冷漠绝情,绝望她连一个回眸都不肯施舍,绝望她从来不接她的电话,绝望她将那些缠绵的夜、那些相拥的晨,都轻飘飘地归为“合约”。
  她日日沉溺在回忆和妄想的漩涡里,清晨刷牙会想起她,路过咖啡店会想起她,甚至深夜惊醒也会下意识想起她。
  酒量那么差的她,居然也学会买醉。她在酒吧最暗的角落,灌下一杯又一杯苦酒,有时醉得狠了,会恍惚看见她就坐在对面,还是那副矜贵模样,温温柔柔对她说:“南南,别喝了。”
  直到某个宿醉的早晨,舒图南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突然笑出眼泪。
  她的心底,最终涌现的感情,居然是恨。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恨她把自己从泥沼里拉出来又推下悬崖,恨她教会自己摘取星星又亲手遮住所有光亮。
  更恨她连这恨意都显得如此可笑。
  所以她低下头,不看她。
  不敢看,不该看,不能看。
  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要忍不住去求她回头,求她怜悯,求她爱自己。
  那也太没骨气了,毕竟在林漾月的人生词典里,她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抹去的错别字。
  林漾月结束致辞,台下响起热烈掌声。下台前,林漾月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掠过珠宝学院方阵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毕业典礼结束,走出大礼堂众人才发现外面下着很大的雨。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打湿学生们的衣角。礼堂的檐廊下挤满了躲雨的学生,嬉笑声、抱怨声混成一片。
  林漾月出现的时候,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她撑着黑伞,自雨水中缓缓走来。灰蒙蒙的世界突然失了焦,雨幕中熙攘的人群褪成模糊的水彩,檐角滴落的雨水凝固在半空,只有她踏着水花走来。
  她就这样走到舒图南面前。
  “你有没有带伞。”
  这句话问得好刻意。舒图南想,她当然没带伞,不然怎么会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