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她站在公寓楼里,突然很想念林漾月给她擦头发的样子。
  幸好这样脆弱的时刻不多,更多时候她是愉悦的。
  房东老太太经常投喂她,有时候是刚出炉冒着热气的千层面,有时是芝士能拉出长长丝的比萨,老太太厨艺很好,每次做饭时香气能飘满整栋公寓。
  班级助教marco,一个漂亮的西班牙女人,每次上课都会帮她留靠窗的座位,还免费借给她意大利语入门学习教材。
  她的教授,在看完她的期中作业后,也露出赞许的表情,用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说:“youhaveauniqueperspective,shu(你有独特的见解,舒)。”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舒图南常会觉得,选择来意大利留学是她人生中第二正确的决定。
  她在意大利感受到真正的自由,不必追逐爱意,不再小心翼翼。可以肆意表达自己,没有任何拘束,未知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昨天还在为陌生人的善意感动不已,今天就被打翻的杂物搞得狼狈不堪;刚觉得自己开始融入这座城市,转眼就会因为一句听不懂的方言再度成为局外人。
  某天她站在阳台,看见初雪飘在米兰的街道上,听到教堂的钟声悠然回荡,舒图南忽然就领悟,所谓成长就是学会在妥协和坚持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
  舒图南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找到。
  米兰的冬天来得很快。
  十二月的风裹挟着亚平宁半岛特有的湿冷钻进舒图南的脖子,让她忍不住买了条围巾。她围着柔软厚实的羊毛围巾,踏遍米兰的大街小巷,寻找合适的兼职。
  留学生因为签证原因能做的兼职很少,愿意雇佣她们的多是餐厅和商店,舒图南在公寓和学校附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兼职。
  时间很快到月底,月底的圣诞节对意大利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节日,学校月初便宣布圣诞节会有一周假期。
  班上的本地同学早早就开始讨论各自的过节计划,留学生则三五成群约着去芬兰看极光,或是去瑞士滑雪。
  舒图南没有家人可以团聚,也不能浪费钱去旅行。
  银行卡里的数字很诚实地提醒着她,如果不省吃俭用或者找一份合适的兼职,下一年她的房租和学费会差一截。
  节前最后一堂课结束,舒图南踩着薄雪去坐地铁。冬天太阳下山早,街灯在雪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钻进围巾缝隙,舒图南缩了缩脖子,裹紧大衣低头快步穿过人群。
  唐人街的霓虹招牌在雪夜里格外醒目,她一家家商店问过去,从杂货铺到礼品店,得到的答复不是“不招人”就是“只收熟手”。直到推开挂着红灯笼的川菜馆门,热辣的香气扑面而来。
  老板是成都人,正忙着给外卖订单打包,听她说找兼职,头也不抬地甩了句:“会端盘子吗?”
  “会。”舒图南答得干脆,顺手接过她手里摇摇欲坠的餐盒堆,稳稳码进泡沫箱。
  老板才抬眼打量她,脸蛋漂亮的小姑娘,手上有薄薄的茧,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心血来潮体验生活的大小姐。
  “每小时7欧,干满三小时包饭。”老板把泡沫箱递给自家外卖员,问她:“平安夜当天能来吗?”
  她当然能。
  川菜馆生意好,头两天忙得脚不沾地。舒图南发现来这儿的多是外国人,喜欢点宫保鸡丁和糖醋里脊,上菜时舒图南闻到过宫保鸡丁的香气,是甜的。
  店里偶尔有中国人光顾,老板会给她们隐藏菜单,隐藏菜单上菜品更多,口味也更辛辣。
  平安夜打烊已是十点,舒图南从饭馆出来时雪已经停了,月光把路面照成银白。她哼着歌拐进公寓附近的地下通道,忽有黑影从拐角扑来,速度快得她来不及尖叫。
  “钱包!手机!”匕首抵住她的腰,舒图南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
  余光可以看到,对方是个瘦高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呼吸里带着劣质伏特加的呛味。
  她没敢反抗,颤抖着从大衣口袋摸出钱包和手机,递了过去。
  男人一把夺过,粗鲁地翻检着,随即不满地啐了一口:“就这点?”
  舒图南没吭声,只是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忽然盯上了她的围巾,他伸手就扯,舒图南本能地往后一仰,围巾被拽松,藏在围巾下的项圈露了出来。
  鸽血红宝石在昏暗的夜色里划过一道璀璨的光,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团燃烧的火。
  男人的眼睛立刻亮了。
  “这个,摘下来。”
  一直表现得怯懦老实的舒图南却不愿意,两只手紧紧捂住脖子。
  男人不耐烦地逼近一步,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快点!”
  舒图南猛地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却依旧死死攥住项圈。
  “不给是吧?”男人冷笑,刀尖一挑,狠狠划向她的锁骨。剧痛袭来,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衬衫,毛衣领口洇开一片暗红。
  舒图南闷哼一声,却仍不肯松手。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倔,愣了一瞬就要扑上来抢。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男人咒骂着踹了她一脚,转身消失在地下通道的黑暗里。
  舒图南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她该报警,可手机被抢走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也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隧道里的灯光在她视线里渐渐模糊成晕染的光斑,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恍惚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是个女生的声音,开口是中文。“坚持住,我打了急救电话,一会儿就有救护车来接你。”
  再次醒来时,满鼻都是消毒水的气味。
  睁开眼,天花板上围了一圈蓝色帘子,耳畔还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舒图南试着动了动手指,锁骨处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
  “醒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舒图南艰难地转头,看见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个陌生女生。对方穿着oversize的黑色卫衣,正低头削苹果,水果刀在她指间灵活翻转,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察觉到视线,女生抬起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短发利落,眉眼带着几分英气。
  她自我介绍:“我叫闻郁,昨晚在地下通道捡到你。你失血过多,加上伤口缝了八针,已经昏了十七个小时。”
  舒图南试着张嘴,干裂的唇瓣黏在一起,扯开时尝到淡淡的血腥味。闻郁会意地递来吸管杯,水温刚好。
  温水润过喉咙时,舒图南呛了一下,锁骨处的伤口立刻传来尖锐刺痛,她忍不住咳嗽,眼前炸开一片黑斑。等视野重新聚焦时,她才发现闻郁的手正悬在她背后,想拍又不敢拍的样子。
  “谢谢。”气音挤出来,又缓了好一会儿,舒图南才能正常说话,“手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闻郁挑眉,从卫衣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来。
  舒图南本是要给姜予乐打电话的,却鬼使神差地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第三声过后,电话被接起。
  “你好,哪位?”清朗的男声透过听筒传来,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一切。
  舒图南的呼吸停滞了,这个声音她听过,是宗正。
  她猛地按下挂断键,动作大得扯到了伤口。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刺眼地亮着,16:00。
  冬令时的米兰比北京慢7小时,现在国内已是深夜11点。
  舒图南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第84章 敬新未来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刺耳的“滴滴”声打破病房的寂静。舒图南还没理清混乱的思绪,白大褂就鱼贯而入。
  护士检查完仪器后,报出几个舒图南听不懂的医学名词,医生点点头,熟练地翻开舒图南的眼皮检查瞳孔。
  舒图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医生立刻按住她的肩膀,用英语对她说:“放松,深呼吸。”
  舒图南深呼吸几下,监护仪上各项指标逐渐回落至安全线,医生又确认了一遍数据,才转向闻郁,表情严肃对她道:“她的伤情还不稳定,伤口容易崩裂,请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剧烈情绪波动的话题。”
  医生离开后,舒图南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直到远方教堂钟声响起,才骤然惊醒一般,急切对闻郁道:“手机能再借我一下吗?”
  闻郁:“…不行,我不想被医生再责怪一次。”
  舒图南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想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她今天到米兰,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与此同时,米兰马尔彭萨机场。
  姜予乐一只手放在行李箱上严密保护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眉头皱着,正给舒图南打第四个电话。
  电话那头,机械女声没有感情重复着:“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