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她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四年,分享过彼此的心事,探索过彼此的身体。
  只是后来,林漾月不要她了。
  旧情人见面,总是分外尴尬。
  舒图南自觉没什么好跟她们聊的,轻轻从闻郁臂弯抽出手臂,朝三人礼貌点头道别:"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时,舒图南在走廊拐角碰到了廖依。
  或者说,廖依显然是专门在那里等她。
  见到舒图南,廖依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她上前半步,又克制地停在社交距离:“图南姐,真的是你!你这几年去哪儿啦?我给你发过好多消息,你都没有回。"
  舒图南看着这个命运同样多舛的学妹,几年过去,她已经成长为优秀的大人。神色不禁露出几分柔和:“我大学毕业后出国念了两年书,又留在那里工作了两年多,最近才回国。”
  她顿了顿,解释道:“中途手机掉过一次,重新办的号码,和好多朋友都失去联系。”
  廖依立刻掏出手机:“你现在的号码是多少呀?我存一下。”
  舒图南报出一段号码,没一会儿手机传来悠扬铃声,微信也同步弹出新朋友提醒。
  她顺手点了通过,突然想起什么,问她:“对了,高校长现在还好吗?”
  廖依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声音低了几分:“高校长…三年前就走了。”
  啊…
  舒图南一阵恍惚。
  她知道高校长身体不好,毕业那年出国前,她还特意回容美镇探望她,那时高校长就已经办了退休,专心在家休养身体。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竟会是最后一面。
  廖依的声音带着几分怀念:“高校长没有亲人,是学校领导替她主持的后事。依照她的遗愿,将她埋在容美初中后山上,高校长说…即使她走了,也想每天看着学校的孩子。”
  舒图南的喉咙发紧,眼前浮现出那个山坡的模样。
  她知道那个山坡,整座山坡都长满野菊花,秋天时会开成一片金黄。
  与廖依约好下次一同去给高校长扫墓后,舒图南忽然失去了返回酒会的兴致。
  给闻郁发了条简讯,她独自走出会所。
  四月的晚风裹挟着樱花的清香,会所的庭院里栽满了吉野樱,正值盛放时节,月光如水,将樱花映成温柔的粉,花瓣边缘泛着白色光晕,偶尔被风吹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舒图南站在樱花树下出神,手机忽然响起视频通话的提示音。
  屏幕里跳出小满圆嘟嘟的脸蛋,小姑娘举着电话手表,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郁郁姨姨的电话打不通,你们在做什么呀?”
  “我们在外面谈事情呢。”舒图南柔声回答,一片樱花恰好飘落在摄像头上,小满立刻睁大眼睛:“下雪啦?”
  她的小手隔着屏幕去接,鼻尖几乎要贴到摄像头上。
  舒图南忍不住轻笑,将镜头转向满树樱花:“是樱花哦。要看看吗?”她举起手机,让小姑娘能看清月色下的花海。
  夜风拂过,更多的花瓣簌簌落下,如同碎雪轻盈地飘散在夜色中。
  “好漂亮呀,你们早点回来呀,我给你们留了草莓蛋糕!”小满凑近屏幕亲一口,萌萌地朝她挥手:“小满在家等你们哦~”
  鲜活的气息将舒图南从恩师去世的怅然中拉出来,她正要与小满说拜拜,突然感觉有人从身后靠近。
  蜜桃混合清苦咖啡的香气笼罩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走舒图南发间的花瓣,那人眼眸弯弯,正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视频画面时突然僵住。
  舒图南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立刻按掉手机往侧边退一大步,鞋跟碾碎几片落樱,脸上方才的柔情也一扫而空:“林小姐。”
  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疏离,林漾月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挑眉看向舒图南。
  舒图南垂眸,不与她对视。
  “刚刚跟你视频的那个小姑娘是…”
  “跟你没有关系。”
  林漾月静静打量她,心里逐渐有了猜测,她明知这个猜测荒谬,可却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方才舒图南注视屏幕时眼中流露的柔情与母爱,是装不出来的。
  林漾月来得晚,没听到小满问她闻郁姨姨,只听到小姑娘甜甜的说给舒图南留了草莓蛋糕,要她早些回去。
  所以…舒图南消失的几年…有了一个孩子?
  林漾月的心尖突然泛起一阵酸涩的刺痛。
  难怪她觉得舒图南看上去成熟许多,眼角眉梢褪去了年少的锐气,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温润的沉淀。
  原来是因为她...曾经孕育过一个新生命。
  林漾月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夹在耳后,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小朋友长得很可爱,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舒图南更警觉了:“你问这做什么?”
  林漾月惊觉自己的问题越界,笑了笑,目光不留痕迹地划过舒图南左手无名指,空空如也。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长得和你很像,特别是眼睛。”她故意放轻了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舒图南耳尖。
  舒图南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
  又有一片樱花恰好落在舒图南的肩头,林漾月自然而然地伸手拂去。她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衬衫面料,感受到布料下舒图南的身体微微绷紧,又立刻收回去。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
  舒图南又不说话了。
  月光下,她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林漾月向前迈了半步,鱼尾裙摆扫过舒图南的裤脚,“我托姜予乐给你的卡,绑的是我的手机号。”
  她看着舒图南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继续道:“那张卡上,没有境外消费记录。”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消费记录。她给舒图南的那笔钱,她一分都没有花。
  舒图南终于抬眼,与她对视:“嗯,我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夜风突然变得凌厉,卷起满地落樱。
  林漾月笑了笑:“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什么?
  林漾月没有说,舒图南不知道,也不想猜。
  她已经不是会去揣测林漾月心意的舒图南了。
  “诶,你在这呀。”闻郁的声音突然从庭院另一端传来。
  她先看到舒图南,远远地就挥了挥手,走近了才注意到站在她旁边的林漾月,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扬起职业性的微笑:“好巧,林总也在。”
  林漾月颔首:“好巧。”
  闻郁完全没察觉到两人之间几乎凝固的氛围,还热情邀请林漾月到公司考察,她说:“您投了那么多钱,真不来公司实地考察吗?”
  舒图南以为林漾月会拒绝。
  毕竟闻郁之前就和她们吐槽过,投资人很神秘,从来不露面,光听声音就知道很难搞。
  林漾月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爽快:“好啊,这周五下午可以吗,具体时间我让廖助理发给你。”
  闻郁晚上喝了几杯香槟,没法开车便叫了代驾。
  轿车缓缓驶入夜色,舒图南将头靠在皮质椅背上闭目养神。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影子,像无声放映的老电影。
  身旁的人却不让她清净。
  “我今天才知道,林小姐居然是琛玉集团的总经理,难怪我一直觉得她的名字耳熟。”
  总经理…很高的职位了呢,看来这几年林漾月过得挺不错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舒图南有点替她高兴,但是只有一点点。就像看到曾经养过的花在别人家阳台上开得很好,那点欣慰里掺杂着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们还说,她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继承人。”闻郁凑近脑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继续道:“听说她有两个哥哥,但是这几年都出了事。老大在拉斯维加斯赌博欠下二十个亿,被林董赶出家门。老二被老婆捅了一刀,丧失生育能力。还有,她本来有个未婚夫,两年前出了车祸…”
  闻郁第一次参加商务酒会,以为能结识些合作伙伴,没想到听了一耳朵豪门秘辛。
  怪精彩的。
  舒图南打断她:“抱歉,闻郁,我不想听。”
  闻郁以为她喝多了不舒服,立刻止了话,将她送到宿舍楼下,还叮嘱她早点休息。
  舒图南上楼拿了点东西,走到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边走边吃。
  她找到一个银行自助机,插入银行卡,输入她的生日,查余额。
  三百万。
  对五年前的她而言,是很大一笔数字。
  林漾月从来都没亏待过她。
  走出自助机,舒图南坐在银行门口台阶上,发了一会儿呆,隔得远远的,她看见路边有条狗在扒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