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其实邱茗想说自己伤得不重,但六公主不这么想,她撸起人的袖管,邱茗反抗了一下。
  “你还动!”六公主一出声,邱茗闷闷地安静下来。
  撩起袖子,白皙的胳膊上活生生挫下一层皮,斑驳翻起,粘着血肉,着实骇人。
  手腕上的蝴蝶纹暴露在众目睽睽下,邱茗指尖抽动,低下头去,竟莫名地窘迫。
  不知为何,他不想六公主知道自己是内卫。
  可六公主跟没看见一样,撒上药粉后一圈一圈缠上绷带,动作异常熟练,清亮的宫铃声在寂静的屋内回响。
  邱茗垂着脑袋,像个被长姐数落的孩子,半晌,断断续续地开口,“多谢六公主……救命之恩。”
  “说什么呢,今日明明是你救的我。”六公主笑得格外灿烂。
  邱茗顿了顿,“四年前,临渊寺中,若不是六公主,我也不会在这。”
  “害,本公主那晚闲的没事出门逛逛,正巧见你睡雨里,就喊僧人给你抬回去了,没做什么啦。”
  面前的人唇角生花,眼眸弯如新月,三分容貌,四分温情,看得邱茗一度失神。
  记忆中江陵河畔早已模糊的身影,曾扶起哄他糖吃、拿女儿家首饰逗他的人,那个他以为今世再也见不到的故人,此刻却活灵活现地给他治伤,同他谈天,还丝毫不介意他的身份。
  姐……
  “哎,好啦。”
  六公主的声音令他回过神,自己的胳膊已严严实实缠至手腕,掩住了那只蝴蝶纹身,姑娘酒窝深深,笑道:“不比宋大夫专业,都怪我逞能,只是想答谢你。”
  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两人吓一跳,夏衍满身烟尘裹着寒风冰血,就这样径直走到他们面前,脸色堪比暴雨前的黑云。
  六公主抿起嘴,眼睛慌得四处张望,好一会才吐了舌头,一副卖乖的模样,试探性地抬起小手和人打招呼。
  “嗨,衍哥,那个……”
  “私自离宫,知道太子和韶华殿下有多担心吗?”夏衍眉毛拧作一团,一点不给人姑娘好脸,“婉今,长本事了?骗羽林军衣甲,跟谁学的!”
  六公主手指捏得飞快,支支吾吾道:“我想跑马嘛,都说兖州跑马最好,我没忍住,就跟出来了……”
  “跑马哪里不能跑!非得到兖州来,这宫外多危险,没看见吗!”
  “我又没怎么样。”六公主撅起嘴,嘟囔着,“骑马射猎本公主都会,又不至于饿死自己,大不了再回去……”
  “还顶嘴!信不信我告诉韶华殿下!”夏衍抬起手佯装要给人一巴掌,没打到人六公主就抱头哎呦叫出了声。
  “你、你打人!”
  “打的就是你!”夏衍撸起袖子吓唬人。
  “你们都欺负我!整日要我学女红,什么针线、刺绣,烦死人啦!”六公主拽着裙摆,气鼓鼓地夺门而出,夏衍追上去冲人大喊,奈何根本喊不回来。
  “臭丫头!给我回来!容风!看着她!”
  头顶冒火的人大步折回屋内,邱茗坐在椅上,偏过头去,胳膊耷拉在一旁,身体微缩,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夏衍低头瞧了眼他的胳膊,眉毛皱了下,拉过木凳坐到对面。
  两人都有点尴尬。
  夏衍踌躇了阵,忍不住咳嗽了声。
  “近来可好?”
  [1]出自刘向《熏炉铭》
  第14章
  “死不了。”邱茗心不在焉地道。
  “受伤了?”
  “擦伤。”邱茗抱起胳膊,头都不抬。
  “那伙人我已经带人清剿了,应该是突袭,没留下活口。”
  “嗯。”
  半天邱茗嘴里没超过十个字,聊得夏衍心里燥得慌,身上的衣甲未去,还带着战场上厮杀的戾气。实在忍不住了,心一横,手抓头发来了句。
  “那丫头不省心,多谢你了。”
  这样的道谢听得着实别扭,邱茗不冷不淡的哦了一声。
  夏衍差点被噎死,好容易耐下性子道:“太子殿下忧心,说韶华殿下终究是闺阁女子,这样出巡不安全,就派我来了,顺便把那丫头接回去。”
  “你究竟想说什么。”邱茗瞟了人一眼,眼底无丝毫情绪,“东宫议事,和我什么关系。”
  “近日朝上群大臣不安分,说局势动荡,希望陛下就储君之事早做定夺,以安抚臣心,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久困东宫,兖州俊阳侯总想趁机兴风作浪,今天刺驾,恐怕和他脱不了干系。”
  “夏衍,”邱茗打断了他,冷言道,“兵权在手之人议储,你是活腻了吗?”
  “副史大人,你哪知耳朵听见小爷我说储君之位归予谁?”
  邱茗冷哼了声,睁着眼说瞎话。
  “俊阳侯势力过大,想必陛下也不愿看到吧?不然怎会派韶华殿下出巡?”夏衍坐正了身姿。
  “所以呢?”邱茗抬眸,“你想和我谈合作?夏将军,行书院听命于天子,不参党争,况且你要我帮太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副史大人,你位高权重的,何人敢指挥你?”夏衍迎上了他的目光,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是,我确实希望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但是眼下俊阳侯风头正盛,殿下行动都受阻,监国理政更是痴人说梦话,我没办法让殿下一步登天,但是,”夏衍握紧了腰侧的剑柄。
  “我也不希望这时候有人跳出来置殿下于死地,俊阳侯的势力必须铲除,下狱那次差点牵扯太子,我不想看到下次。”
  “夏将军说的,我倒无法反驳。”邱茗抱着的胳膊略微松懈,“不过,你和我谈条件,筹码是不是太轻了?”
  屋内踱步的人停下脚步,邱茗扬起眉梢,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不近人情的内卫模样。
  “单凭扶正太子殿下储君之位,夏衍,这点把柄可威胁不到你。”
  “我知道。”夏衍缓步靠近,俯下身,握住了椅子两边的把守,将人环在身下。
  寒气带着血腥味压低,邱茗骤然心跳飞速,僵硬地偏过脸。
  一只手拂过他的下颌、脖颈,停在领口处,邱茗像受了刺激,一把抓住夏衍的手。
  交织的热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帐下的缠绵。
  面前人挑了嘴角,声音低哑,“我最大的把柄,是你啊,副史大人。”
  邱茗的脸噌一下红了,太阳穴青筋暴起,上脚要踹人。
  夏衍迅速抽手后撤半步,调笑道:“云雨一场,若是告知陛下,把我五马分尸都不够,如何?够重吗?副史大人。”
  邱茗后槽牙硌得直响,正要一断血刃割了这人的嘴,突然哗啦一声门大开。
  “哎哎!那群兔崽子居然欺我大宋百姓!外边聚了好多难民,韶华殿下忙得不可开交,你们快去看看啊!”
  突入袭来的造访让两人措手不及,宋子期推门就见夏衍站在那,邱茗缩在椅子上,领口还有点开。
  羽林军,邱茗害怕……
  几个名词叠加,宋子期当场脑补了出大戏。
  自己的好兄弟查案牍库被羽林军要挟委身,现在这羽林军得寸进尺,想以此为把柄再要一次!何等的龌龊之人!简直禽兽不如!!
  这一下子给自己差点气被过去,宋子期抄起菜刀直冲夏衍,大吼道:“上次就是你欺负他是不是!”
  夏衍莫名其妙,高举双手振振有词,实则心里慌得不行,“又没把他怎么样。”
  “还没怎么样!他老毛病都犯了!你知不知道轻重啊!”
  “连尘!”邱茗听得脸都烧红了,在宋子期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之前,想赶紧让这人闭嘴。
  三人吵翻天的时候,容风不知从哪冒出头,从后面反手扣住人的手腕,痛的宋子期嗷嗷叫唤。
  “公子,六公主那丫头跑去照看难民了,咱们也快去吧。”
  “走吧。”夏衍抬脚快步离开,忽然身后一声音想起。
  “我答应。”
  众人一愣。
  邱茗站起身,扯了衣领,面似冰霜,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事,我答应。”
  夏衍回身一笑,背影相当的英姿飒爽,挥了挥手,“有劳了。”
  “你又答应他什么了?”宋子期压低了声,皱着眉头要急疯了,“你不会又要跟他来一次吧?我的祖宗,你好歹堂堂八尺男儿,别总当下面那个啊!”
  “闭嘴……”邱茗强忍下给人扇一巴掌的冲动,闷声朝外走。
  “好了好了,不说了。”宋子期见人要走赶忙给拉了回来,“别走,有正事。”
  “费昱,听过吗?”
  费昱?邱茗蓦然抬眼,呼吸几乎停滞。
  十年前江州刺史谋反案,因朝臣鸣冤,皇帝贬了一众人,除了段守业,前承议郎费昱也在其中,不仅如此,费昱更是自己父亲的棋友,论辈分,自己应该喊声叔父。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当年贬至兖州?
  宋子期一瞧邱茗的表情便心下了然,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凑到他耳边小声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