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邱茗蓦然抬起双眸,满眼警惕。
  “那又怎样?”他咬牙,中心脏砰砰直跳,上手要将人推开,“我不认识许家人,也不认识你说的二小姐。”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的?”夏衍失了耐心,一把拉过邱茗的手,“这里没外人,我又不会把你交给皇帝,你怕什么?”
  “你放手!”邱茗被抓的地方发烫,奋力想抽回。
  可夏衍不依不饶,将他的手帖上自己的胸膛,咧了嘴角,“十二年前江州灯会,有一臭小子害得二小姐不小心掉进淮淩河,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误以为他是女孩,给大人说要娶他,惹得大人们哄堂大笑,这件事,你记得吧?”
  邱茗惊异地盯着他,呼吸错乱到了极点。
  尘封的记忆霎时间涌入脑海,令他头痛欲裂。
  元宵佳节,淮淩河畔灯火阑珊,他站在河边,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后掉进河中,河水在星火撩动下,波光粼粼,久远的记忆像被蒙了层薄雾,在深处隐隐躁动。
  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当时还为褪去稚嫩,深深的梨涡,露着虎牙对他笑。
  模糊的画面在眼前交融。
  烟花雨散下,卷起塞北雪寒,那一瞬间,两人间隔着一层窗纸。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面前人弯了嘴角,“想起来了吗,那个臭小子,是我。”
  “闭嘴……”邱茗的指甲深深嵌进肉中,掐出了血。
  夏衍继续向他靠近,言语翩然,“那晚,你同我共赴云雨,想威胁我,但你殊不知,这样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对方的鼻息亲吻耳侧,“你肩上的那个胎记,是自己拿香点掉的吧。”
  “闭嘴!!”
  邱茗抬手出刀要杀人,被夏衍反扣了回去。
  “有必要这么凶吗?副史大人,不对,二小姐,我是不是该喊你——许卿言?”
  尘封的记忆无法阻挡地如潮水般袭来,很多年没人叫过这个名字。
  曾几何时,在那莺啼燕燕、花岁朝朝的梦里,淮淩河畔飞花漫天。
  他不叫邱茗,也不叫邱月落。
  爹娘唤他的名字,叫许卿言。
  靖安六年,江都临安县。
  淮淩河倒映的灯火如星河蜿蜒流淌,点亮的灯盏在夜下熠熠生辉。
  天子造访,这年的元宵灯会,比往年都要热闹。
  忽然,人群中掀起一小阵骚动。
  总角之年的男孩,怒气冲冲,一拳要砸在另一孩童的脸上,被身后的侍从慌忙拉住。
  男孩涨红了脸,大声争辩道:“我爹是雁云军主帅!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雁云军早没了!你就是王狗腿的小跟班!”带头的孩子向人吐舌头,后面的孩子们连声起哄嘲笑。
  “说大话,小心尿床!”
  “小跟班,没人要。”
  “你们!”男孩奋力挣脱侍从的手,侍从神色紧张,低声劝道,“算了小公子,那是尚书大人家的长孙,您不能打……”
  大宋江州灯会,河中花灯千盏,宛若银河降世,流连其中恰似天宫漫游,独有一分惬意。
  靖安六年,圣上携天后游江南,听说天后对灯谜独有兴致,故二圣在江州停留数日,连同随访的官员也享用了这份殊荣。
  然而,江州行远没有夏衍想象中的愉快。
  他的远房表叔靠巴结宦官得了个闲职,整日数着俸禄混吃等死。
  过继到这家也不是夏衍情愿的,他娘去得早,他爹在他五岁那年死在了边外,在京城中举目无亲,还好皇帝念旧情,没让他流落街头,只是指的这户人家即无文人墨客的雅正,更无将帅驰骋疆场的豪气,御前说不上半句话。
  由此,夏衍回兖州当边军的梦想就彻底断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谓的表叔,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
  表叔对自己的远方侄子也算过得去,知道小孩住不惯,索性给他另找了间房,美其名曰男儿当早独立,其实就是嫌拖油瓶麻烦,早早支出去,眼不见为净。
  尽管如此,一有机会那群官宦世家的少爷、少公子总想得法找他麻烦。
  夏衍当然不是好欺负的,不管对方家里官职高低,脾气上来就给人一顿揍,想来,这也是他表叔不待见他的原因之一。
  “我不要当你家小孩!边关将士怎能受窝囊气!”夏衍一腔怒气汇聚,一颗石子砸向小孩们逃跑的方,三两下清脆的声响石子滚落地面。
  侍从压低了眉,唯唯诺诺道:“大将军再威风已是以前的事了,胜败乃兵家常事,雁门关最后一役,大将军虽战败,但守得家国安宁,那群小孩子不懂事,小公子,您总不能别人提一次您打一次吧。”
  “连你都觉得我爹打了败仗!”
  “哎,小的没说大将军的不是啊,您别跑啊!喂!”侍从追去,可男孩甩开他的手,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夏衍不是不知道他爹战败,只是恨自己寄人篱下无法从军给父亲报仇。
  那年塞北,孤地霜寒,三万雁云军戎狄主力厮杀数日,他记得寒风呼啸下的刀光剑影,血染红了天边。
  欢乐喧闹的人流与他背道而驰,灯火交错中,恍然间,他甚至想过,那一晚,为什么自己没同父亲一起死在雁门关外。
  不断掠过身后的人群,含混不清的欢笑声如窃窃低语,听得人甚是烦躁。
  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往前跑,忽而撞在一人身上。
  被撞的人身子软绵绵的,还有股花香,夏衍一愣,对方猝不及防揪住了他的小辫,两人骤然失去平衡。
  紧跟着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河边人惊呼,“有小孩落水了!”
  “快来人!”
  “二小姐!”
  “公子!”
  元宵灯会引起了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很快,湿漉漉的两小孩被人拎回许府,侍从手忙脚乱地给两人换衣服。
  夏衍生着闷气,极不情愿地被套上并不合身的衣服。
  忽然间,甜腻、淡雅的花香味袭来。
  夏衍鼻子微缩。
  这个味道,他喜欢。
  是那个女孩衣服的味道,夏衍神色匆匆,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粉得和团子一样的“女孩”。
  清秀的面容,一双桃花眼眨动,扇起徐徐春风,露出的肩膀上有一胎记,形似花瓣,如同是在宣纸上点的墨笔,看得夏衍心跳加速,呼得脸红了。
  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他,害羞地低下头,又忍不住抬起,酒窝深深,别提有多好看了。
  只见女孩笑盈盈地问:“哥哥是雁云军?”
  “啊?”夏衍愣得出神。
  “你的耳钉,”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提醒道,“我爹总说,有很厉害的人在北境保护我们,他们的盔甲都有乌雀的标志,你的耳钉和他们的一样”
  这么久来,少有人再提起雁云军的名字,更别说把他同雁云军扯上关系。
  雁门关一役后雁云军分崩离析,很快被天后遣散,早已无人知晓。
  快七年了。
  于旁人而言,那场惨烈的战役化为人们酒足饭饱后的一句谈资。
  但于夏衍而言,经历了血溅沙场、从尸体堆爬出,那是他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噩梦。
  夏衍无意识摸了自己的耳钉,玄铁冷得彻骨。
  那是他爹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是啊,自己是雁云军主帅的儿子,将军之子,这样的身份,足够够了。
  寄人篱下又如何,他生来注定不会低人一等。
  方才的迷茫与愤恨瞬间消散。
  夏衍兴致冲冲地说,“我还有更好玩的,想看吗?”
  “想!”女孩很是兴奋。
  “看好了。”夏衍摸入衣领口,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了一黝黑的毛绒团子,递到人面前,
  女孩好奇地瞧了半天,黑团子动了动,露出灰白的喙,张开翅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
  原来是只乌鸦的雏鸟。
  “可以摸摸吗!”女孩见到毛茸茸的东西格外开心。
  “当然!”能炫耀自己的宠物,夏衍很是骄傲,“阿松是北境的鸟,它可聪明了,会认人呢。”
  “真的吗?”女孩伸了手指轻抚了抚戕乌的头,生怕弄疼小家伙。
  戕乌黑亮的眼睛大睁,乖巧地迎上她的指尖,蹭了蹭。
  夏衍噗嗤一笑,“它喜欢你。”
  这时屋外匆匆脚步声响起,侍从连连磕头,说自己失职,看管不佳,请刺史大人见谅,江州刺史并不介意,说小孩子玩闹而已,不必道歉。
  侍从大大松了口气,回身向他招呼,“小公子,回去了。”
  “哦。”夏衍不情不愿地起身,转头见女孩对戕乌恋恋不舍。
  他攥紧了小拳头,高仰了头,指了那边的女孩,一脸认真地对大人们说。
  “我想娶她。”
  第17章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惊,很快江州刺史率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侍从赶忙赔不是,刚起地的膝盖险些又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