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行人未有结果,就听见殿外骚动。
  “哎呦,提审我们副史大人,这么大的排场,怎么没人喊本公公?”做作的声音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大太监轻挽拂尘缓步走入,挂着一如既往的假笑,眯起眼扫过在场的人。
  刑部尚书忙从椅子上逃下来,侍郎更是毕恭毕敬道:“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皇帝大太监李辅,满头白发,光洁的脸不长一点胡须,之前侍奉先帝,后又被女帝留在身边,如此,朝堂内外,连高高在上的六部尚书都得给老人家面子。
  只见李公公挑眉轻笑,挤出满脸褶子,“曲大人向来格尽职守,陛下心里都记着,如此重视此案,应当加奖。”
  站在一旁的颜纪桥哼了声,李公公识趣地补充道,“自然大理寺也有份。”
  可少卿大人貌似不买他的帐。
  刑部尚书缓步探上前,小声说:“李公公,本官也不想这么审副史大人,可大理寺走遍了西市,未查获此类香物且也未寻到相关人,无法证明有第二人能制得此禁香,恐怕……”
  “唉,什么禁不禁的,说到底不就是块木头吗?”李公公笑得灿烂,侧头低声回,“曲大人何必较真,他只是藏了,又不是用了,这宫中未见受此香蛊害之人,何谈罪过呢?”
  邱茗跪着脑中飞快思索,他猜的没错,女帝果然会插手此事。
  内卫是皇帝的人,行书院牵涉的案子,皇帝不可能放任不理。
  那头刑部尚书听完太监的话幡然醒悟,再行大礼,振振有词说陛下英明,李公公高仰公鸡一样脖子,笑得灿烂,转向颜纪桥,“颜少卿的意思呢?”
  颜纪桥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邱茗没开口,甩了脑袋道:“大理寺查证,近期,副史大人未曾有过制香的举动,宫外搜寻,贩售禁香的铺子均已查封,但未找到千秋雪。”
  年轻的侍郎趁机帮腔,“与颜少卿谈过,确未发现可疑之处,像曲大人多虑了。”
  “如此,倒也不完全是副史大人的过错,”李公公笑着提高了音量,“既然无证据表明是副史大人所做,这私藏禁香的罪名,尚且缓一缓吧,免得传到陛下耳朵里不高兴。”
  刑部众人应下,颜纪桥显然答得口不对心。
  李公公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嗓子道,“不过副史大人,香物虽不出自你手,但毕竟是从行书院搜出来的,你也有过失,陛下仁慈,令你停职思过一月,副史大人以为如何?”
  “谢陛下宽厚,罪臣谨遵圣命。”
  皇帝的意思已是很明白了,行书院的人再不是,刑部和大理寺是说不上话的,不过皇帝不至于不给六部面子停职思过,这对邱茗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如此他还有时间查究竟是谁造的千秋雪。
  走出殿门,邱茗还有一事想不明白,突然被身后人喊住。
  颜纪桥气势汹汹走上前,表情比审讯的时候还吓人,张口就道。
  “你对夏衍,到底什么心思?”
  [1]出自温庭筠《蜂蝶》
  第23章
  邱茗一愣。
  颜纪桥心一横, 彻底豁出去了,早已不管对方是行书院副史还是天王老子,有些事情他一定得问个清楚。
  自夏衍从天狱放出来, 眼睛就挂邱茗身上了。颜纪桥一开始莫名其妙, 众所周知,大宋行书院美男如云, 难不成这人进趟牢被打出癔症了?
  直到见了这位传说中的副史大人, 如今下狱了还一副清风朗月的俊容, 心里忍不住暗骂。
  活该夏衍鬼迷心窍,这人是真他娘的好看。
  清嗓子道:“他捅了天大的娄子我可以装瞎,但是, 你若再敢伤他,大理寺不会像之前那样坐视不管。”
  “少卿大人是在威胁我?”邱茗轻扬唇角, 从容道,“方才殿上多谢少卿大人解围, 应是我先道谢才对,大理寺得出这样的结论,怕是令尚书大人很是为难吧。”
  “大理寺向来秉公执法, 从不善加莫须有的罪名。”颜纪桥不喜欢奉承, 皱起的眉头从未下去过,就像要把闺女卖入青楼的老妈子,“夏衍是我兄弟, 我见不得他被小人使绊子,你伤他如何,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看到有下次。”
  面对人的喋喋不休,邱茗只得叹气, “以他的功夫,我可伤不了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帮人不会明着出手,”颜纪桥愤恨地说,低声补了句,“尽拿阴招损人。”
  “夏将军有太子庇佑,不会有事的。”
  “少拿太子殿下说事,”颜纪桥最痛恨行书院的人什么破事都扯上太子,气得炸毛,“夏衍想找你,我拦不住,不过,你要是揣了别的心思利用他,邱茗,我不会放过你。”
  对行书院副史直呼其名,连颜纪桥自己都没想到,涨红脸收了声,拔腿要走。
  邱茗听着青年赤裸裸的威胁,竟未感到丝毫厌恶,他甚至认为,颜纪桥是个可交之人,夏衍有这样的朋友何等幸运。
  徐徐寒风里,他轻声喊住了大步离开的人。
  “少卿大人误会了,”邱茗笑得温和,“我于他,不会有别的心思。”
  三月春寒来得早,梅花早谢了,桃树枝头抽出了新芽,滴着露水,娇嫩欲滴,邱茗轻轻拨弄枝头,沾了一手水。
  身后常安在院子跑来跑去,忙活个不停,大声吆喝指挥伙计搬移物品,嘱咐着别摔了他家少君的宝贝香具。
  “才过完年就打算把家搬空?你是去赴任还是去逃难啊?”宋子期坐在石椅上,替自己倒满一杯茶,瞧着自己那小徒弟一双小腿转得飞快,惬意道,“淮州虽离上京不远,但来回都是折腾,你请哪里不好非去那里?”
  “随口向陛下提起的,没想到会准允,淮州地是远了点,正好去散心,现在朝堂的情况,我再在神都待下去,恐怕又有人要坐不住了。”邱茗走到石桌边,给人换了茶叶。
  “不止吧,淮州下边就是江州,你说你回江州寻故土,我倒觉得有几分可信,”宋子期一杯饮下,“大人你就别诓我了,陛下闹头风,昨晚太医署忙了一宿,脑子没你的好使。”
  举起杯子,称赞他的新换的茶不错。
  “太医署有异样吗?”
  “没,”宋子期晃荡手里的茶杯道,“你给的千秋雪的配料,虽然部分是中药材,但太医署药材管控严格,出入记录没查出什么。”
  “他们不会把账做在明面上,太容易留下破绽,”邱茗浅尝了口手中茶,有些苦,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幽幽道,“盘踞朝中的那群人,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眼下看来,不止栽赃那么简单,若我不离开上京,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话出口,心中疑虑一闪而过,矛头对准自己,难道和十年前的旧事有关?
  下意识攥紧茶杯。
  宋子期喊来常安给了口茶,让小徒弟歇会,对邱茗道:“这种事急不得,你这回悠着点啊,我可忙着呢,没空天天捞你。”
  一转身,小常安顺走了他的茶点,嘴角沾着饼渣,见人就跑,宋子期站起身大骂小孩却不追上去。
  院内难得一片祥和的景象。
  邱茗笑了笑,往茶壶里滴了几滴刚折下枝叶上的露水,目光落在茶杯里,浅绿的茶水泛着浅浅的波纹,一小片碎叶飘荡其中,“连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爹曾给上京写过信。”
  宋子期回座位点了点头,“你说,那些信有些奇怪,送的时间不对,寄的人也不对,哎,会不会是当时兵荒马乱,你爹根本没送出去?”
  “不会,”邱茗闭上眼,“当时我爹出城带了亲卫,如果是其他官兵,未尊命令可以理解,但我爹的亲卫,他们不会。”
  邱茗记得父亲出城的那天,一身御甲头也没回地慷慨赴义,也带走了他的先生蒲系,和两名随侍,都是从小同他玩闹的人,他就看着那些人消失在风雪里,再也没回来。
  “若不是寄信人,我怀疑,问题出在寄信的途中,当年唐报未送达上京,反而是信件交到了费大人手上,可能是唐报在中途被拦,导致上京得不到消息,我爹困守江州自然收不到回复。”
  想到父亲在冰天雪地里苦苦支持守卫,如万箭穿心,邱茗攥紧了拳头。
  宋子期倒了茶递过去,沉声问:“所以你觉得,那拦截唐报的人,可能在淮州?”
  “是。”
  邱茗望向新抽芽的枝头,光秃秃的,无花瓣点缀,桃树还是和冬日里的一样。
  冬天快要过了,可那股寒意未曾从他身上退散。
  先前因禁香案,皇帝令他停职一月,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借口为皇帝分忧以示赎罪,主动前往淮州巡查,督促当地官员办理未解悬案。
  然而,淮州地大,而且事情已过了十年之久,他此番前去,未必能找到有用线索,尽管这样他还是铁了心要赌一把。
  见人拧起眉毛自己和自己较起劲来,桌对面的宋子期蹦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想那么多不怕头疼吗?你不是说了,去那儿只是散心,我可记得,淮州青楼乃大宋一绝,神都公子哥每年都花大价钱请来那里的歌女弹唱助兴,可惜了,当时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年纪小,我早和师兄他们潇洒快活去了,勾栏听曲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