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不想跟着他。”冉芷闹起了脾气,拽了夏衍的衣角。显然,他更想和夏衍待在一起。
  常安不甘示弱,叫嚷道:“我也不想你们跟着,你睡相太难看!还有你,天天木头脸,无聊死了!”
  话音未落,容风阴着脸早撸起袖子,熟练地“掐住”两少年的后脖颈,一股脑塞进马车,翻身上马,挥鞭驾车离去。
  见月阁内的装饰比外面看上去更加富丽堂皇,手画的仙鹤牡丹屏风错落叠放,女子花钿点眉,花咬红唇,娇粉、鹅黄、丹红色萝裙交织出现,晃得人睁不开眼。
  进屋,落座,老鸨见有两位年轻英俊的公子造访,厚重的颜值粉底难掩双颊堆叠的褶皱,笑得格外开朗,尖声尖语说了一箩筐好听话,忙扭腰离开,号称要唤见月阁最标志的姑娘前来伺候二位。
  宴厅已聚集了几波宾客,琵琶声如碎玉掉落,嘈嘈声起,磬音绕梁,舞台上水袖起落舞姿翩然的曼妙女子,宾客们忍不住举杯,叫好声连连。
  夏衍端着老鸨殷勤送上的红褐色茶水,浅尝了口咋舌问,“这什么茶,味道好涩。”
  “将篱茶,琅祎名品,你没喝过?”邱茗皱了鼻子,桌上的小香炉里面的东西让他闻得不舒服,遂一筷子烟灰下去,将燃烧的木炭按灭。
  “这是南方的茶树,北方比较少见,也不易养活。”
  夏衍很是挂不住,闷了一口说:“行军条件艰苦,没空尝宫内的高级货。”
  “看出来了,”邱茗探了茶水面,犹豫了一阵,轻抿了口,顿时放下心来,是熟悉的味道
  于是弯了眉眼,回敬一杯道,“愿意用这些贿赂你的人,想必都被你打出门了。”
  “不,我会让他们门都进不了”夏衍笑说,环视周围醉生梦死的宾客们,茶盏在手里转了三转,“你来这种地方,不会只为了讨口茶喝吧。”
  “当然。”
  六角的台上,身段曼妙的舞女媚眼勾人,五彩绸缎抛向台下,旁桌落座的男子早已按耐不住,扑上前去抓,舞女侧腰转身,薄纱笼罩下,笑颜如花。
  邱茗一杯茶慢慢饮下,苦涩的茶水在舌尖回甘,眼前烛灯点燃,莺歌燕舞的场景恍如隔世,勾栏院特制的迷香撩人心弦。
  他侧目探下身,着手轻碰夏衍的茶杯,趁机在人耳边低声问:“淮州亡者曲,你听过多少。”
  夏衍瞳孔微震。
  即使远离淮州的人,也不可能没听过,那件震惊朝野的悬案。
  淮州以舞曲名扬天下,五年前,不知名的歌女思念情郎,夜不能寐,于烛光青影下,狐身一人眺望窗外,以相依的神鸟谱曲编词。
  由此,一首《凤求凰》横空出世,声调悠扬,韵味婉转,幽幽怨怨,凄凄切切,很快成为江淮一带广为传唱的名曲。
  可是,很快凡是弹唱过《凤求凰》的歌女接连被割喉而死,坊间传闻,是因歌女的情郎早已在战死边关,才阴魂不散,听到情人弹唱的歌谣便前来索命。
  而最后一名死者,死状尤为凄惨,被发现时,僵硬的四肢怀抱琵琶,喉咙处穿了大洞,张着嘴,仿佛正在吟唱歌谣,左手摁弦的品位正是那曲《凤求凰》的尾音,可最后一扫终是没有落下。
  自此之后,《凤求凰》便成了被诅咒的亡者曲。
  弹唱者,必死。
  “奉陛下谕旨,督查淮州旧案,”邱茗眼中冰寒流露,“这里,就是发现最后那名死者的地方。”
  昨晚的柔情一时很容易让人忘却他内卫的身份,夏衍诧异之余也忘记了停在嘴边的茶杯。
  只见眼前人温柔一笑,目光探向台上。
  “就在那里。”
  舞台上,三两舞女翻飞的舞裙转成一朵朵艳丽、妖异的鲜花,御花园春日的群芳艳舞也不过如此,轻盈的步子跳跃翻旋,如梦如幻。
  在她们载歌载舞,轻点踏过的脚下。
  那里。
  曾死过人。
  第26章
  “好!再来一个!”
  旁桌人高举酒杯, 东倒西歪地站起身,双颊通红,俨然一副醉态, 一步三晃扑向台前。吓得老鸨一脸赔笑小扇拦住醉汉劝阻。
  随着琴弦声沉下, 台上的舞女们集体欠身,眼见要离去。
  忽然间, 一击重响砸在台边, 舞女们停步。
  夏衍下意识提刀, 被邱茗在桌下压了回去。
  半个拳头大的银锭给木头桌腿砸了个不大不小的坑。
  “今日见月阁本人做主,岂能让诸位扫兴?”
  说话人身裹花袄,跟个粉粽子似得, 一席竹扇装模作样显摆,摇得格外做作。
  老鸨眼见, 一声娇里娇气的语调赶快迎上,“哎呦, 周大人,您这可就见外了,姑娘们备了好酒好菜等着您嘞。”
  边说边不忘将地上的银锭拾起, 裙摆小心翼翼擦拭一番后揣入怀中, 艳红的胭脂扬得飞起,“岳阳弹的场子巡一天,今儿晚也有, 不如大人稍作休息,等姑娘、乐师们换过一轮, 我们再继续?”
  “钱都掏了,你们还有推脱的道理?”粉粽子不可一世地挑衅道,“我可是淮州刺史, 我包的场子,说话还不算数吗?”
  果然是他。
  邱茗端茶送到嘴边,默默瞟了一眼。
  淮州刺史周成余,曾任漳县县令,刺史之位坐得不久。传言此人昏庸无度,没想到真的会在大白天带手下人明目张胆逛青楼。
  “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夏衍快人快语,那股逞英雄的气又上来了。
  “别闹,我们潜进来就是为了调查他,”邱茗沉声说,手下死拽身旁人的腰带,若不是如此,这会子某人已翻过桌一拳揍到刺史大人脸上了,“当年见月阁死的歌女,最后见的人就是周成余,淮州城大部分官员对这出过人命的地方能避则避,他却频频造访,甚至布了眼线,肯定心里有鬼,你现在揍他就是打草惊蛇。”
  夏衍暗骂,一脸鄙夷地闷了口茶,晃了杯子,索然无味。
  “想喝酒,自己去买。”邱茗不声不响地蹦了句。
  夏衍喜出望外,“你来点不。”
  举茶人冷言,“我不喝酒。”
  这倒新鲜,堂堂行书院副史居然是个滴酒不沾的主儿,夏衍挤眉向人身上凑,竖起两指头往人面前晃。
  “你不会喝不了吧,老实交代,是三杯倒?还是两杯倒?”
  “再废话就别喝。”
  “别啊,”夏衍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认怂,“出来这么些天,小爷还没尝到当地佳酿,算是亏大了。”
  到青楼岂有只喝茶的道理,夏衍欣然招起手,奈何老鸨忙着招呼大人物,无奈只能自己去外边的柜台要,正好挑一挑当地特品,看看有没有比得过神都的忘今醉。
  打发走了人,邱茗将茶撇在一旁,那老鸨叠了三层烟熏眼影的眼珠子一转,已经遮扇子凑到淮州刺史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大人何必执于一时,我再喊其他姑娘来,您看可以吧,再说了,她们晚上不也得服侍老大人您嘛,现在也好让姑娘们梳妆准备着呀”
  “老子今天就要听了,上面的一个也别想走,不然有你们好看。”
  老鸨额头冒虚汗,踌躇一阵精致半老的面容强颜欢笑,露出难色,“哎呀,您也知道,先前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如今淮州肯抚琴弹琵琶人的不多,那些个乐师大多是赶场子的,我也留不住他们啊。”
  粉粽子听闻眯起眼,“要乐师是吧,我这儿有。”
  说罢,扇子指了身边的低着头的年轻人,朝台上一挥,命令道。
  “锦怀,你去。”
  那年轻人青竹对襟大袖,衬得骨架瘦弱,一股子书生气,缓缓抬起头,蹙着眉,眼中难掩怨怼,低声说:“刺史大人,在下略感不适,拨弦弹奏怕难成佳音,白白浪费了姑娘们的舞姿,也不能使在座诸位尽兴,还请大人准许我择日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周成余酒杯敲在桌上,冷笑着掏出一颗碎银,啪一声仍在地上。
  众人骤然安静,纷纷侧目看向年轻人。
  “书锦怀,你以为中个举人就敢到本刺史面前耀武扬威了?我的命令敢不从?区区四品官,谁借你的胆子?”
  书锦怀抿起嘴,扶在双膝上的手渐渐攥紧成拳。
  “嫌少啊。”周成余轻蔑道,哼笑一声,又一颗银子甩出。
  “够不够,去给我弹。”
  给青楼女子伴奏扶琴,连无名无姓的居士皆视作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何况一州在位官员,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何等难堪。
  旁桌吃酒人跑到周成余身边,嬉皮笑脸地打起圆场,“哎呀呀,锦怀号称淮州五贤,以琴技出彩,都说似梅韵覆雪,小的来淮州这么久还从未听到过呀,今日不知书大人可否赏个脸,让大家开开眼界?”
  “是啊,锦怀兄,择日不如撞日,给大家养养眼,没什么不妥的。”
  “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