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邱茗接住,才回过神看去,精巧的酥油纸包,里面包着什么。
  闻味道,好像是糕点?
  “进城的时候,见你盯着这玩意许久,正巧这里也有卖,顺手买了。”
  邱茗一愣,摊开来,纸包里是切得码放整齐的桂花糕,米白软糯的糕体上点了几颗桂花的花碎,闻着浓郁,清雅。
  “是这个吧?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夏衍很是得意。
  “一般吧。”邱茗嘴角流出一抹浅得不能再浅得笑意,整整齐齐包好收在手里,回忆在眼前浮现。
  曾几何时,有山林溪水,有菩提寺门口爬满青苔的长街。
  桂花糕啊。
  以前还能和师父说上话的时候,他经常吃。
  淮州刺史府外,侍从已请过好几回了,结果说主子没回来,一定要在外面等,给打发了回去。
  静坐在马车上的少年掏出一包又一包药,细细数过。
  “师父说,按顺序放好,少君吃起来方便些,”常安一颗一颗药拨下,数得认真,“两颗怀婴加一钱麦冬,两钱麻黄,一日一次,啊,差点把枇杷膏忘了。”
  马车不远,冉芷垫脚张望。
  “别看了,他们会回来的。”常安将两颗怀婴拨回布袋,宋子期交代过了,没咳嗽的话,这药可以不吃。
  “公子好酒,万一喝多了,我不放心。”
  “有我家少君在,你家公子没机会酒后闹事。”
  “胡说!公子才不会闹事!我是担心他的身子!”
  容风才得空去树上躺会,树下两少年又拌起嘴来,嗖一声飞下书,正准备上去让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闭嘴,忽然被人拍了肩膀。
  “公子,您回来了。”
  见主子回来了,两少年格外欣喜。
  “少君~我买了点药材,师父说,吃这些能让您舒服点,我听话,没乱花钱。”常安兔子一样蹦到邱茗面前抱住他的腰撒娇。
  冉芷则扶上夏衍的胳膊,满眼担心,“公子,今日没喝多吧,可有不舒服?”
  “你公子是那种人吗?”夏衍手一挥,“说过多少次了,小爷不是娇花,风一吹就少片叶子,不必事事伺候。”
  “可是……”冉芷手心里空落落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邱茗看在眼里没吭声,揉了常安的发顶,好容易将小孩哄进屋,小孩才肯撒开手。
  恭候巡查御史已有近两个时辰了,横躺在公堂椅上的淮州刺史早已失了耐心,一杯茶砸地上骂道:“他一带名巡查,连官职都没有,怎敢如此怠慢,拖沓整整一日!亏本官大晚上还要费神接见。”
  “大人!话不能乱讲啊,”小厮大惊失色,边收拾茶杯碎片边劝道,“御前派来的人,您这么说被人听去,咱这帽子可就保不住了!”
  周成余鼻子一歪,挺着肚子大放厥词,“朝廷的人又怎样?实话跟你讲,本官朝堂上也有人,还怕小小巡查御史不成?别说御史,那行书院长史来了,本官膝盖都不会抖一下!”
  嘭一声寒光乍现,一把长剑擦着周成余的下巴死死钉在桌上,吓得他滑跪落地,差点尿裤子,若再偏一寸,鼻子可保不住了。
  “刺史大人这话讲得好威风,”夏衍进屋就笑,“如此大志,只怕那朝中人也保不住您吧?”
  一见到人,周成余惊得大张了嘴,连滚带爬扑在地上叩首,这还没完。
  另一人凝脂色直裰?,衣间印染飘花流水,轻盈的步子走来步步生寒,看得周成余惊恐万分。
  邱茗垂眸含笑,“若行书院长史造访府邸,可受不住您如此大礼。”
  周成余僵在地上,像只大□□。
  邱茗咳嗽了声,正言说:“淮州京畿之地,近年来民怨齐沸令陛下挂心,行书院副史邱茗,代陛下寻访淮州,彻查税收、督办旧案,还请淮州刺史周成余周大人全力配合。”
  一手亮出金黄色的谕旨。
  周成余愣了半晌才回领旨,四肢跟钉在地上似的,动不了一点,还是后面的小厮软着双腿跑上前将谕旨接下。
  “大人想必未见过长史大人吧,”邱茗眼底冰冷,“告诉你,见到了也不会双膝发颤,依张大人的作风,会连你的膝盖一同削下来,我呢,比张大人仁慈,按行书院的规矩,只需大人双腿双臂连同双眼舌根奉上,如何?”
  “你不让人活了?”夏衍斜刺出来,煽风点火道,“没舌头怎么说话,难得的机会,得让陛下听听,这位周大人让御前副史跳舞,陛下若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二人立在周成余面前,邱茗话不多,但动根手指即可打去天狱,夏衍无权,笑得声最响,但打定主意不给人留活路。
  一冷一热,如凶神恶煞,黑白无常路过高低得给这两位磕一个。
  是杀是剐,夏衍胳膊肘搭上邱茗的肩膀坏笑。
  “副史大人,您的意思呢?”
  第28章
  周成余脸色煞白, 连带小厮齐刷刷脑袋往地上砸,“副史大人!卑职眼拙,白天在见月阁, 不识副史大人身份才失言冒犯, 绝不是有心的!望副史大人恕罪啊!”
  “议论到行书院头上,周大人的心看来是宽得很, ”邱茗缓步走过, “身为一州之长, 不报税收,不探民情,在青楼贪杯享乐, 这传到陛下耳里,她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大人明鉴啊!本官在淮州十余年, 这每年的税收必定如实上报,绝不隐瞒!本官也时常走访问候百姓, 也会分发米食钱粮,大人不信我立马叫人来!把账簿、州录给您过目!”转头冲小厮吼,“快把账目拿来给大人过目!快!”
  “是、是。”小厮拔腿就跑。
  夏衍高坐桌案, 手指抹下一道灰痕, “刺史大人何必操劳,淮州历年税收皆由户部过目,想来陛下应该是清楚的。”
  周成余冷汗直冒, 根本不敢抬头。
  邱茗:“淮州是京城重地,想来少不了大人辛苦操劳, 只有一桩旧案沉积已久,当时案发振动京师,五年来毫无进展, 前些日子一对老夫妇告御状告到了刑部尚书曲大人手上,陛下担心,才派在下前来督办。”
  周成余神色紧张,颤巍巍抬眼,“大人说的是亡者曲案?”
  “周大人有什么线索吗?”
  “当时凶手行踪不定,刺史府多次派人没擒到,眼下这都五年了,哪里还有线索。”周成余手指扣地,眼神似有闪避。
  “是你手底下人太废物,还是你故意放跑了?”夏衍蹲桌子上耍起剑花,懒洋洋道,“听说连续死了六七人,那首曲子什么来头?一唱就没命。”
  邱茗:“亡者索命,周大人也信鬼神之说?”
  “怎么可能!”
  周成余蜷地上一副可怜样,好一会才叹气说:“副史大人,您就别为难我了,那案子没传闻那么玄乎,不过是死了几个唱曲儿的风尘女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您知道,鸾启四年陛下下令禁止地方官员大士兼并土地,我为了惩处那帮孙子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管情场纠葛的事?”
  这话不假。
  女帝登基前为拉拢军心并伺机监视反对党派,曾下放权力给地方,但久而久之,那些力量吞地养兵,自成一派,最后酿成沛王秧州造反的祸端。由此,在女帝登基后便想通过削地的办法扼制地方势力增长[1]。
  邱茗知道周成余所言非虚,毕竟当年反土地兼并,淮州是执行最彻底的一个,陛下为此大悦,特封了蜀地绸缎,赐帝都那兰提花,他记得和师父下山寻香料的时候,香囊中放那兰提花是淮州富贵人家千金小姐的最爱。
  遂言道:“周大人说的是,只是御状已传到陛下手里,陛下向来看重民意,若无妥当处理,事后追问到大人头上,怕是也不好交代吧。”
  周成余憋了半天,左思右想才勉强开口,“副史大人若想知案件细节,还是问卑职的司马吧,他任职最久,兴许知道点什么。”
  “喂,身为淮州父母官一问三不知,让我们去找司马参军是何道理?”夏衍不饶人,欲再次举剑威胁,邱茗默默朝他摇了摇头。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随即打发走了人
  周成余走的时候嘟囔着副史大人在淮州食宿全包,至于那块铁楠,随时可以收回。
  送出去岂有收回的道理,邱茗没应,反倒是夏衍狠狠薅了把羊毛,不仅把铁楠木夸成了圣上赠的绝世珍宝,还狮子大开口要了刺史府藏了十多年的好酒。
  等一行人大包小包在偏处宅邸安顿下来,已经子时了。
  邱茗婉拒了淮州刺邀住府内的提议,选了处离刺史府最远的地方,如此行动自由,周成余想监视他也不方便。
  常安和冉芷两小孩早困得眼皮子打架,由容风带屋睡觉去了。
  而另一间房内,却有人睡不着。
  桌上燃着一小盏灯火,邱茗手里捏着铁楠发呆。
  亡者曲案中,死者经核实身份,确实都是青楼歌女,并无例外。
  他掐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