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周成余仿佛看见一线生机,大喘了气,一字一句顿出口。
  “江州刺史谋反,我,我知道内情。”
  第32章
  “什么内情……你给我讲清楚。”邱茗眼底布满血丝, 他从未有过这般冲动,手上力度大到被掐的周成余额头暴起青筋,不停捶打手腕让他轻一点。
  “月落, 你冷静一下, 他这样子没法说。”
  有人按住他发颤的肩膀,才发现再这么下去手里人真的会被自己掐死, 好容易调整呼吸, 终于撒开手。
  “说, 十年前,江州刺史造反,你知道什么内情。”
  周成余咳了几嗓子才开口, 脸憋得通红,“十年前, 我在淮州南部的郫县当县令,秧州叛乱, 我本想偷溜出城,不想在衙门后院被人拦下了。”
  “谁拦你?”
  “我、我不认识他!”周成余惊恐万分,瞥见邱茗的要活剥了人的眼神, 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紧皱眉头努力思索了半晌。
  “是……是个年轻人,对,好像受了伤, 见到的时候有条胳膊在流血,他说江州被叛军围困, 有塘报要送去上京,求我帮忙,那会天变得快,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没多想,不就是放行吗,随他去了。”
  果然有信使,邱茗攥紧衣袖,一股气卡在胸口撑得难受。
  江州被困半月,父亲很可能发现送出的塘报迟迟没有回音,无奈之下派了亲信前往。
  那么,父亲派出的应该是亲信,是谁?
  沈繁,沈畔,还是蒲系?他们去哪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越想胸口越痛,重重咳了起来,脚下发软,勉强倚着夏衍的手臂,问:“然后呢?”
  “然后……我刚放走他刺史大人派人找到我,问那人的行踪,我哪敢不交代啊,那位大人说告诉他们许我日后仕途高升,我想一无名小卒跑了就跑了,换个官当不亏,说不定小子是逃犯,讲送信是唬我的,就告诉他们了,后来听说江州刺史成了反贼,我猜一定和此事有关。”
  周成余一股脑全倒了出来,看得出来这些事憋在心里许久。
  月光洒落狱中,清澈无比。
  邱茗闭上眼,四肢忍不住发抖。
  费昱没有撒谎,真的有信,父亲真的向上京送过塘报。
  一股激流从头顶灌下,他浑身一松,跪倒下去被夏衍稳稳接住。
  十年了,这个答案,他寻了十年。
  穿过层层梦境,梦里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江州河畔墙堤新绿,柳絮飘飞,不出几日群花艳舞,一番美不胜收的春景,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江南湿润的暖流,隔了多年才缓缓流过冰冷的心脏,只是那颗的千疮百孔的心早已不似从前的模样。
  他喉咙发甜,强压胸口咳嗽了两声,眼眶微红,沉声问。
  “那个淮州刺史,是谁?”
  “啊?”周成余一愣。
  邱茗冲上前提起对方衣领吼得声嘶力竭。
  “我问你!当年指使你的淮州刺史,是谁!”
  “是……是。”
  周成余刚开口,忽然瞪大了眼,腮帮子鼓得发紫,眼珠子翻出大片白色,血丝密布,鲜血从眼角、鼻腔甚至耳中止不住地向外冒,一口血喷涌而出。
  邱茗怔住,怎么回事?
  不等他细想,一只手揽过他的腰向后用力,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邱茗只感觉身体一空便被抱出去了数丈,再挣扎起爬起,那头周成余口鼻喷血浑身抽搐,正要去查看忽然被夏衍拉住手腕。
  “别去!”
  “放开我!”邱茗充耳不闻,他今天一定要把当年事问个究竟。
  “别过去!”夏衍手劲加重,“那血有毒,你不要命了吗!”
  有毒?
  酸臭的味道袭来,邱茗定睛回看躺在地上的人,面容扭曲变形,狰狞得可怕。
  这是,芊腐?
  芊腐乃剧毒之物,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人服下后不出两个时辰便会七窍流血而死,更要命的是,这种毒的毒素不仅通过血液循环遍布全身,还会通过血液传播,沾染上的人同样会中毒。
  “手给我。”
  他茫然回头,眼前人眉头紧锁,焦急地将他的手扯了过去。
  邱茗愣了片刻,突然手背上一阵腥辣的刺痛,低头看去,才发现左手手背上渐了几滴鲜血,毒血没有凝固,反而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渗入、蔓延。
  夏衍沉着脸,一手抓住手腕,另一只手抽出匕首,邱茗吓了一跳,可对方拽着不放。
  “别动!不把这块皮削了,你不死这条胳膊也废了!”
  横过匕首,一刀片过,邱茗疼出了颤音,喘着气艰难忍下,脸颊渗出冷汗,任由夏衍临时给缠上绷带,两人间再未有过言语。
  牢房外车马声混乱,李公公带人马赶到,笑得做作,假意称赞了一番后草草收了尸。
  邱茗眼睑乌青,浑身难受,根本不想和人说话,被夏衍架着胳膊抗了回去。
  毒杀取命,真是恶毒的手法,可是为什么?
  邱茗咬紧牙关,难道暗处那些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算准了周成余贪生怕死会以此要挟保命,所以才赶在事情败露前灭口?
  不,不对。
  若真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为何不启奏陛下治他的罪,反而不停地在暗地里使绊子?
  答案只有一个。
  那些人干了连皇帝知道都会震怒的勾当,为了不败露不能轻易牵扯出江州旧事。
  可是,那些人是谁?
  他不知道。
  回住处的时候,茶壶呲呲响着气泡,他蜷在椅子上,仍没想出端倪。
  周成余说过,上面有人护着他,可朝中文武百官近百人,根本无从查起。
  “还想呢?外面寒气重,先把这姜茶喝了,喝完再想。”
  夏衍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他刚回神,一杯姜茶递在面前,冒着热气,腥辣味刺激着疲惫的神经。
  “调查十年前的旧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咱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查,你若身子抗不下去,怎么撑到为你爹昭雪的那一日。”
  邱茗抱着胳膊,盯着茶杯足足半分钟,刚抬起胳膊,腕处衣袖滑落,那只蝴蝶猝不及防飞了出来,立即跟被烫了似的缩回手,也不看人。
  “不烫,常安那小子说你喜欢喝温的,我兑了凉水。”夏衍劝了句。
  对方没反应。
  “我没生气。”
  还是没反应。
  “想让我喂啊?行,小爷今晚得空,有的是时间。”说着把碗往嘴边送。
  这句话效果拔群,邱茗耳根一热,抢在那人下嘴前抢过茶杯,埋头喝了起来,味道辛得要命。
  见人动作跟受了惊的猫似的,夏衍轻轻叹了口气,替猫顺了顺披在后背的长发,笑了声。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炸毛的样子又不是第一回见,没必要亮爪子给我看。”
  “我没有……”邱茗抱着碗像个犯错的小孩。
  “还没有?李公公的话听一半信一半得了,”夏衍环在人身后,贴上鬓角的碎发,“陛下只是不希望咱两走太近,行书院独立于六部,不涉党政更不涉兵权,她随嘴提了句,你还当真了?”
  邱茗闷闷嗯了一声。
  其实回想起来,李公公到访的突然,但也不无预兆,恐怕这次来淮州是皇帝精心设计好的,新刺史不日便走马上任,看来在他们来淮州前,周成余的位置注定坐不热。
  脖颈处被蹭得发痒,邱茗扶了人的脸,顿了顿,“我……”
  嘭嘭嘭有人敲门,他一紧张,手下一用力,就听见身后人哎哟一声。
  夏衍脸上多了几道抓痕,十分有一百分的委屈。
  “你真挠啊?”
  随后捂着脸去开门。
  寒风涌入室内,乘着夜里的微凉,来者青竹长衫飘动,缓缓步入室中。
  邱茗没想到这个时辰书锦怀会来拜访,拉了外衫去迎接。
  “先生,这么晚来,有事吗?”
  “听闻副史大人明日返程回京,来不及相送,遂深夜造访,真是打扰了。”
  “哪里的话,这次能擒获真凶,多亏先生的帮忙。”邱茗伸出手想请人入席。
  谁料,书锦怀看见他缠绷带的手,焦急地一把握住,满眼心疼。
  “二小姐,您没事吧……”
  声音很小,小到站在旁侧的夏衍根本没听见,以为书锦怀要干什么想出手阻止。
  可瞬间,邱茗耳边嗡得一声,一语再平常不过的称呼却在沉寂的潭水中激起千层浪,前尘翻涌的情绪不可抑制地迸发,颤着声问。
  “你,叫我什么?”
  第33章
  二小姐。
  曾经无比熟悉的称呼, 整整十年没有人提起。
  十年前,江州刺史家的少公子生得粉妆玉琢,经常被误认成女孩子。他娘抱他出门, 街坊邻居时不时夸赞刺史家的二小姐长得真好。旁人叫他二小姐多是玩笑话, 说来说去,家里人也跟着喊了, 久而久之, 许家二公子就被传成了许家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