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需要人看着,夏衍不方便赶车,由容风代劳。
  “你先生说,朝中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淮州,他会照顾你,”夏衍让邱茗把自己的大腿当枕头,扶了个舒服的姿势,轻笑道,“他可能不太清楚你的能耐,朝上怕是没几人敢和行书院叫板。”
  邱茗不想讲话,难得有机会再睡个回笼觉,脸埋在衣褶里。
  “也好,回南方当乡野村夫,比朝上自由自在,现在多少人眼睛盯你身上,你也不好过吧。”
  他搓着对方的头发,膝枕上的人还是不说话,车窗外景色匆匆,悠扬的琴声若隐若现飘来,宛如雪下新梅,落英动人,须臾间的灿烂,蓬勃生辉。
  是《落梅思》。
  “喂,你先生在送你呢。”
  半梦半醒中,邱茗穆然睁眼,很快又闭上。
  “不是送我……”他紧抓夏衍的衣服,闷闷出了声。
  “他在等人。”
  一曲落梅,原来是风雪离人赋。
  回上京的路比想象中顺利,马车颠簸,邱茗就这样时睡时醒的过了两天,偶尔感觉有阳光晃眼,他稍侧身,一双手便轻轻盖过双眼。
  一路上,他并没有和夏衍有过多的交流,后者自知这位副史大人没那么好哄。
  他们不知被何人行踪暴露,若是任由发展下去,对邱茗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无奈,有人在暗处,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清对方是谁,和杀周成余的是不是一伙人。
  朝堂上人心牵扯太过复杂,周成余被灭口可能是皇帝刻意为之,但如此,拖李公公给自己带话就显得多余,也可能是当年知道江州旧事的人,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亦或是那些线人的主子为了报复。
  邱茗心一沉。
  难道淮州的事,真的和韶华公主有关?
  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再睁眼已是日落西山,躺两天,觉白补了。
  一束光照进马车,容风掀开车帘,“公子,我们虽已到上京城外,但天色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城内宵禁,只怕回去也叫不开城门,不如就地休息吧。”
  “附近没有驿馆?”
  “这里是上京和淮州交界,两地路程不远,不会设驿馆。”常安探脑袋插嘴道。
  说来也是,上京同淮州接壤,淮州北部很多行商之人来神都做生意,经常当天来回,确实没必要多设一驿。
  夏衍四下看了看,一拍大腿,“咱们去临渊寺。”
  “啊?”
  车前两小孩吃了一惊。
  容风冷着脸差点当场翻白眼,“公子,临渊寺不是能久待的地方。”
  冉芷:“是啊公子,您要是怕凉,我们几个可以睡外面,对付一晚不成问题。”
  “寺里有床能睡,为什么要对付一晚?就这么定了,”夏衍笑着脸掰开死掐自己大腿的手,顺便晃了把怀里人,“你呢?可否愿意屈尊?”
  邱茗本身想事情想得头疼,抗议无果,极其敷衍地嗯了声。
  临渊寺不可能不给羽林军面子,夏衍没报邱茗的名,他知道副史大人不喜欢抛头露面。接待的方丈陪着笑脸,勉强给他们塞了两小间。
  纵然冉芷面脸写着想和夏大公子一间,最后抵不过常安连搂带拽。
  “你凑什么热闹?他两爱待一起就待一起。”
  冉芷很委屈,“我想不通,公子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怎么不喜欢你了?给你吃给你住,不让你有危险,”常安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出,转身还不忘大方地分出自己的桂花糕,“行啦,我不喜欢你们三,不过少君肯带你们,我不能抹了他的面子。”
  桂花糕是离开琅祎时夏衍买的,邱茗近几日不舒服,吃不下,于是分给了小孩们。
  冉芷盯了片刻,咽了唾沫,没要,自顾自走向房内,把吃货晾在了外面。
  常安追去无果,哼哼地咬下一大口,嘟囔着,“不识好人心,别锁门啊,喂!”
  小孩们吵吵嚷嚷地离开,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临渊寺临渊,能听见屋外哗哗的瀑布声。邱茗耐着性子看夏衍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先是多要了床被子,后嘱咐送的斋粥需煮糊一些。
  “你先将就一下,明天进城带你吃好的。”
  “你们喝酒的菜,我吃不惯。”邱茗淡淡地搅了碗里的白粥,眼中略过一丝冷光,“去什么地方不好,非来临渊寺,夏衍,你存的什么心。”
  “有房子,有床睡,你还真想风餐露宿不成?再给你冻出个病来,那位宋大夫是不是要追着我砍?”
  “你是觉得,惊扰圣驾比惊扰太医署罪名更轻吗?”邱茗根本没心思吃饭,耳边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逼近。
  坐在床边的人笑了笑,似乎对发生的一切均在掌握中。
  “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更好,让她看清楚手底下养了群什么人,”夏衍替他把碗放好,在四处被埋伏的情况下,也只有他临危不乱,
  “是淮州线人的主子想封你的口,还是周成余上面的人不想你查下去?”一只手掰过人的下巴,屋外动静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哗哗流水。
  屋外瀑布声震耳欲聋,屋内夏衍半跪在他面前,平静无比。
  “副史大人,到底有多少人,想要了你这条命?”
  第36章
  邱茗穆然抬眼, 他不是没注意回京路途中的反常,只是没料到夏衍会把人引到临渊寺来。不给他瞎想的时间,对方一被子给他裹上。
  “今晚你哪也别去, 外面的人我解决, 老老实实在这里等我。”
  说罢提剑奔出门外,刹那间厮杀声响彻云霄, 邱茗不安地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他相信容风的武功, 可总担心出意外。
  果然,一声尖叫直刺耳膜。
  是常安的声音。
  邱茗想都没想拿剑直冲屋外。他的佩剑遇邪,很少派上用场, 但总会带在身边。
  隔壁门大敞着,一蒙面人仰倒在地上, 胸口插了把烛台,常安半抱着冉芷, 两人蜷成一团,看样子吓得不轻。
  常安见邱茗来了,哇一声哭了出来, 边抹泪边说:“少君!有坏人!冉芷他, 他杀了坏人!好吓人!”
  小孩前言不搭后语讲得语无伦次,邱茗安慰了两句,赶紧蹲下身查看另一个小孩的情况。
  可能是第一次动手被吓到了, 冉芷脸上与其说是惊恐,更多的是迷茫与木楞, 他浑身发抖,抱着一只隔壁,目光格外游离。
  “手给我。”邱茗对小孩说。
  冉芷看了他一眼, 执拗地别过脸。
  “你不疼啊!刚才的人那么凶!你怎么不躲一下!”常安比当事人都急,仿佛那刀划在自己身上。
  邱茗半迁就半强迫地把小孩的手拉过来。
  他太清楚冉芷的心思,也太了解这孩子对自己的态度。夏衍觉得小孩小无所谓,说十四五的年纪毛都没长齐,还谈喜欢谁。
  可邱茗不这么认为,感情的事比看上去更复杂,碍于时局、身份,很多时候只是不点破。
  手掌摊开,白皙的小手上生了些茧子,明显是后天干活磨的。
  说实话,在邱茗眼里,冉芷生得不差,清秀细弯的眉眼,唯唯诺诺的气质,和当年的书锦怀有几分相似。
  好在伤口不深,只划开了表皮,没伤到手掌上的肌肉,简单包扎即可,邱茗让常安去找绷带,自己给小孩撒了点止血药粉。
  “小公子既是尊贵身份,何必为难自己,”邱茗轻声道,“虽是前朝旧人,但邱某相信小公子祖上定是高堂荣光,只要小公子愿意,无论是经于战场还是居于朝中,未来必定前途无量,到那时,小公子应会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冉芷颇为敌意地看着他,邱茗不在意,继续帮小孩上药。
  “你知道我的身份?”
  “冉姓少见,但不难想到是中原六镇八大将军的后裔,冉国公曾为前朝天子打江山,不过牵扯进巫毒案后家道衰落,夏衍当初留你,也是废了一番心思吧。”[1]
  曾经名声赫赫的八大家族,如今早已分崩离析,在大宋天子统一后的清算中,有的被降罪治罚、株连九族,有的流落蛮荒,被迫改名换姓讨生活。邱茗之所以清楚,是因为沈繁和沈畔,他爹最亲近的两个侍卫就是这么来的。
  “只有公子对我好,”冉芷蜷得更小了,“我不想看他为难,也不想见他受伤。”
  邱茗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动作恢复如初。
  面前的小孩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沉着嗓子说:“我不希望你靠近他,他认识你后总遇到危险,出门四处有人追杀,晚上没睡过几回安生觉,我不想他这样,如果没有你的话……”
  冉芷抬起眼,目光流过一丝倔强,忽而一闪,竟有些许犹豫。
  小孩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逃不过邱茗的眼睛,他当了那么久的内卫,感官及其敏锐,反手一剑刺向后方,霎时间鲜血四溅。
  方才倒地上的蒙面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拖着步子已经走到了他身后,被突入袭来的一剑捅穿心脏,保持着举剑劈砍的动作,咚一声直挺挺砸在地上,终于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