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一人的呼唤声猝然打断。夏衍收回手,邱茗拉过衣袖背在身后。
  “夏愁眠,你来一下。”颜纪桥眉头紧皱,完全没空管站在旁边的另一个人。
  “什么事,现在说。”
  “你确定?”来者看了邱茗一眼,目光不知是怀疑还是憎恶,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心一横,“路勇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呼一声大风刮过,地上的花瓣尽数吹散。
  “不可能……”夏衍瞳孔震动,手下剑柄捏出脆响,“我前日才见到他,怎会今日就出事?”
  “我也不知详情,午前有人向大理寺报案,说东郊城外发现一具男尸,凭腰牌问到了西内苑,我亲自验过,是他……”颜纪桥目光暗了下去,咬了牙,不忍道,“总之,你快去,我已通知了他的家眷,到底是谁干的,大理寺一定会追查到底!”
  “好,我随你。”
  夏衍提步跟上,突然顿住,风起的间隙蓦然回首,邱茗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脸上好似戴了副面具,摆了手。
  “快去吧,我没事的。”
  目送两人离开,邱茗再也扛不住了,扶着墙壁躬下身剧烈咳嗽起来。
  路勇出事了?
  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他双唇颤抖,脚下发软,眼前景象天旋地转。
  是谁?是谁干的?
  猎宫外的那群人没放过他?为什么!
  他眼中布满血丝,格外狠戾,嘴唇咬出了血,攥紧手指。
  到底是谁,他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
  而寻求答案的地方只有一处。
  天狱。
  牢底湿冷,干枯的草堆,衣衫褴褛的囚犯,到处散发出腐败的恶臭味。清亮的身影一晃而过,月白色的衣衫扫过污垢与泥泞,脸上的阴狠吓得两侧小卒纷纷退让。
  最里的一间牢房,一犯人被铁链锁住双手,杂乱的发丝下,干裂的嘴唇抽搐,展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笑容。
  “这么快就来看我了?茗兄,你还挺念旧情啊。”
  华师醉颇有兴致地打量来访者,翩然的身影同牢底的污浊与肮脏格格不入,乐道:“怎么,今日有闲心,想和老朋友叙叙旧?”
  “我没有朋友。”邱茗语气如冰,冷眼俯视地上的人
  “唉,真是无情,”华师醉仰天长叹一声,“不过透露了点你的行踪,有必要把我打下天狱吗?”
  “欲谋杀太子,承明,你犯的是大罪,陛下再不待见他,你也不能下死手。”
  “我下死手?”华师醉扶额哈哈大笑起来,拽得铁链直响。
  “老天爷啊,我们行书院高高在上的副史大人居然觉得我下死手?你干的事比我脏多了,怎么,许你耍手段高登庙堂、平步青云,就不许旁人试试?”
  “你不该卷进来,”邱茗闭了闭眼,“内卫不是好差事,你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杀太子怎么了!要想在这鬼地方求得一席之地,就得有人死!”
  “他们是人,不是你攀附权势而定棋子。”
  “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要不是你当年杀了季忠,行书院能有你今天的位置?”
  邱茗的心猛坠,如鲠在喉,“如果我能预料到有今日,情愿当年什么都不做……”
  “少废话!茗兄,我们同年入宫,到头来只有我落得这个下场,凭什么!”华师醉一改嘲讽的嘴脸,眼中充满愤恨,“你抢了我的仕途,如果不是你,今天坐上副史位置的人是我,是我!”
  面对眼前人的咆哮,邱茗觉得悲哀又可笑。
  行书院的副史,有那么好做吗?
  华师醉算计了他很多次,查出禁香那次,若不熟悉他的习惯,不会有人知道他能造千秋雪;从淮州回来那次,他的行踪除了皇帝知道,再者就是皇帝身边的人。只有行书院的人,才敢大张旗鼓闯入临渊寺。
  “承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猎宫外追出的那个羽林军,是不是你杀的。”
  华师醉瘫坐在地上,哼笑一声,“那小子欠得慌,若不是六公主回来,在山上他就得死,何必拖到现在。”
  “为什么?”邱茗含下眼,指甲嵌入皮肉。
  “他甚至没看清你的样貌,为什么杀他……”
  “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是你要帮太子出东宫,是你安排了那次行动,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华师醉一股脑扑上前,抓着栏杆笑得丧心病狂,“如果追出来的是夏衍,茗兄,别见怪,我一样会杀了他。”
  邱茗猛然抬眼,指尖夹的断血刃止不住发抖。
  这一切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如同探视到了什么惊天秘密,华师醉的笑得更加放肆。
  “你不会真喜欢他吧?哈哈哈哈真想看看长史大人的表情,自己掏心掏肺养出了个别人床上的人。”
  “承明!够了!”邱茗一把提起人的衣领,刀刃在脖颈处压出了血珠。
  “想杀了我?动手啊,你不是最擅长杀人吗?”
  阴暗的牢底沉默了许久,半晌,叮当的清脆声响起,随着刀片轻盈落地,狱中人躬身咳嗽。
  邱茗站在栅栏外,手指划了道口子。
  尽管这张脸藏在乱糟糟的头发后,血丝漫布,无比狰狞,可他仍禁不住想起多年前,行书院外,燕雀飞过,笑容如光的俊朗少年向他招手,问他要不要一同去飞鹤监。
  弹指一挥间,光阴流逝,他总对身边没完没了缠着自己的人不耐烦,但忘了,身居宫内这么多年,唯独这人肯好好同自己讲话,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嘀嗒一声,血滴在了地上,与污秽的泥垢融为一体。
  他下不了手。
  看着人脸上怔忡的表情,华师醉扬起眉梢哑声失笑。
  “行书院的内卫还想谈感情,茗兄,知道吗?你这种性子,最容易把自己整得里外不是人。”
  不会的……
  邱茗想反驳,但意外没说出口。
  他把最柔软的一面留给了熟悉的人,忘了怎样拾起不近人情的面具防御。他想狠,但对在意的人狠不下心,他想把自己和地府的厉鬼区分开,可现实总逼着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一面是万般煎熬良心,一面是深藏于心的秘密,两边对立的情感撕扯,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究竟是谁。
  穿过层层监牢,一小卒颤巍巍前来行礼。
  “副史大人……”
  “今日午后,陛下可有过问刑部,太子遇刺的事?”
  小卒一愣,咽了好几次嗓子才开口,“陛下不曾过问,说,春猎回来,便没这档子事。”
  “是呀,谁说殿下在宫外遭遇不测,市井玩笑罢了。”邱茗唇边莞尔,语气冷得骇人,“既然如此,这里便从未关过行刺太子的罪犯。”
  那小卒一时没听懂,歪了脑袋不解问,“大人?您的意思是?”
  一双桃花眼沉寂的眸色闪过寒光,大力提起人的衣领逼近,“还要我再说一次吗?这里没有刺杀太子的罪犯,从来没有。”
  几乎一字一字蹦出,惊得小卒瞬间汗毛倒竖,拼命点头。
  “明白、明白!”
  猝然回身离开,不料华师醉幽幽和他挥手作别。
  “茗兄,咱们好歹兄弟一场,有件事不妨告诉你,夏将军中的毒叫七日回,我本以为他撑不过春猎,没想到你给捞回来了,不过没关系,这种毒七日后会再发作,有没有命全凭造化。”
  邱茗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不远处的人懒洋洋的声音继续道。
  “算算你们回来几日了,如何茗兄,我送你们的定情礼,喜欢吗?”
  第49章
  走进仵作间的时候, 夏衍脸上布满阴云。
  行军者必将生死置之度外,尽管他做好了完全准备,随时替兄弟们或是他自己收尸, 可当从年少便跟随他的小孩死在眼前时, 他依然难以接受。
  掀开黑布,仅能从耳背后的胎记认出了熟悉的人。
  不再是和他吵闹、追着他喊衍哥的兄弟, 取而代之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路勇的面颊干皱凹陷, 土灰的颜色, 脖颈处赫然一道血痕,贯穿动脉,几乎要把脖子割断, 如此残忍的手法让人不忍直视。
  堂堂皇家亲卫,怎会被人残杀?
  不可忍……不可忍!
  夏衍彻底掀飞裹尸布, 颤声问:“有什么线索?”
  “今日报的案,死亡约三、四个时辰, 死因失血过多,”颜纪桥翻开卷文,一一核对文上信息, 愤然道, “一刀毙命。”
  “谁如此么大胆,敢对羽林军下手?”
  “不知,若非专业刺客, 功夫绝对能和你我一较高下,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
  “你不觉得, 尸体过于干涩了吗?”颜纪桥指着垂在两侧的手说,“春日尸体不易腐败,但皮肤如此塌陷, 确实有异。”
  夏衍仔细摸过手背,的确能按到凸起的血管。上京不比兖北,只有在大漠隔壁,猎死的瞪羚才会出现脱水,死去后尸体呈现风干的样貌,在风水宜人的神都实属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