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的命?那我且来问问你,我的命是怎么回事。”夏衍冷笑一声,“你给我下来。”
  “做什么?”
  “下来!”
  夏衍盛怒下抓住人的胳膊猛地一拉,邱茗没防备,直接被拽下床,重重摔地上连咳了好几下。
  他气夏衍看不清局势,更想没得夏衍会这么对他,睫毛颤栗,紧攥领口反支手腕挣扎起身,眼眶发涩,难以置信看向眼前人。
  “夏愁眠,你发什么疯……”
  “我的命需要你救?我宁愿站着被毒死也断不会受你卑劣的施舍,”夏衍居高临下盯着他,手指莫名一抽,言语发狠,“造千秋雪的人血是怎么来的?”
  邱茗心里咯噔一声,原来夏衍还是知道了。
  千秋雪,雪与血音似,能解百毒,是香药奇品,但里面的一味原料需要大量的人血,可以说制法极其残忍,因此才被入了朝廷禁香之列。
  咽下血沫,侧目闪避,“这和你无关。”
  夏衍嘴唇发颤,用死人的血造的香被自己吃下,腥咸的滋味在口中久久不散,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到想吐,愤然道:“为了解我的毒造禁香,邱茗,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你说什么?”邱茗错愕抬眼,犹如惊雷炸响,震得他耳边发嗡,疯了般摸寻床沿,撑了两次没撑起来,万缕墨发落下,殷红溢出嘴角,即落寞又狼狈,恍然间笑出了声。
  他的心好疼,比乱箭穿心还疼,疼得直不起身,疼得他想去死。
  “你问我的罪,是觉得我杀了人?”
  “难道不是吗!”夏衍脸色更沉一分,怒斥道,“陆崇文和路勇,他们死后被放干了血,是不是你干的!”
  “夏愁眠!!”邱茗用尽全部气力,一声过后瘫软下去,血散在唇边艳得诡异,“我好歹救你一命,你就这么想我?你们认定了内卫嗜血成性,认定了我和他们一样,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招惹我!”
  死寂般的双目闪过微光,苍白干薄的唇颤抖,“夏衍,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气头上的人心脏被大力拧了一把,垂在两侧的手收紧。夏衍被问得失语,方才那一下子,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那人脸色那么差,身子那么弱,自己怎么就动手了?怎么能动手?
  恍然如大梦初醒,刚想蹲下查看情况,被一声惊呼打断。
  “少君!您不能坐地上!”常安跑过来搀起人往床上送,小声说,“外头有个没胡子的老爷爷来了,说。”
  小孩紧锁眉头不敢讲,不等他出口,挽着拂尘的大太监便轻步迈入了屋内,对跪坐在地上的人和一旁怒气满满的人行了礼,尖着嗓子对邱茗道。
  “副史大人,老奴知道大人正在养病中,本不想打扰,可事发突然,不得不来。”
  邱茗早失了耐心,喘着气,烦躁回了句。
  “何事?”
  “大人,您对老奴出气也不顶用啊,”李公公笑得饶有意味,“昨日西蜀到的新茶分给了太子和韶华殿下,本想尝个鲜,谁想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粗心,用错了茶杯误食,当场暴毙身亡,陛下有令,有人妄图危及太子性命,去过东宫的人必须严厉彻查,不得含糊。”
  听着老太监陈词,两人同时抬眼,诧异和震惊不言而喻。
  “你乱讲!”常安焦急地护在人身前,“我家少君才不会害人!”
  可邱茗一胳膊推开他,目光阴冷,“常安,东宫出事,不得妄言。”
  夏衍上前一步,“李大人,太子殿下险些中毒,此事是否交于刑部发配较为合适,殿下刚解禁足,这两日来往东宫的人想必不少。”
  “哎呦喂,夏将军会错意了,”李公公细声道,“若无圣上和刑部的谕旨,老奴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登副史大人家的门,您方才说的刑部和大理寺都查过了,旁人并无异样,老奴且就个传话的,只能先委屈副史大人了。”
  说着,雪白的浮沉挥动,扫过手肘,眉眼深沉。
  “副史大人,请吧。”
  第51章
  咣当一声牢门关闭, 狱卒对推入牢中的人嗤之以鼻,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活该!内卫也有今天。”
  锈迹斑斑的锁链套上门闩, 没有窗户的地牢, 四周发黑的墙壁,散着腐败的霉味令人作呕, 墙角一小坨干草胡乱堆放, 连喝水的破碗都不给人留。
  这里不是天狱, 是城里的私牢,天狱的狱卒绝不敢这么对他。
  朝上结党营私由来已久,不少官员动起了歪心思, 如此便有了私审要犯、拉人入伙、甚至逼人就范这类不受刑部掌控的事。大宋宫城依附前朝旧址所建,新建的房屋将原址压在下方, 造成了布局复杂的神都城与地下暗藏玄机、数不胜数的密室,因而被一些人用成了私牢。
  然而邱茗并不确定这所私牢是归太子所有, 还是拥护太子的朝臣。他头晕得不行,一个趔趄没站稳,双膝磕地上, 疼的要命。
  可再疼也没他的心疼。就像长时间浸润在温水后突然被投入冰窖一样, 霎时间的冰寒刺得他猝不及防,脆弱得不堪一击。
  事情发生太快,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措手不及。
  是谁故意将尸体呈现出异样, 千方百计想治他于死地?是谁毒杀了太子的侍女?那群人动作这么大,难道自己已经无意中查到了什么?还是说单纯冲太子去的?
  邱茗拖着步子走到角落, 喘着气顺墙面跪了下去,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照夏衍说,路勇和几月前死的羽林军被放干了血, 细想来处死陆崇文后不久,李佩便借口查获禁香带人搅局,而被查的禁香正是千秋雪。
  是巧合吗?
  他紧咬嘴唇,努力回忆那块仿造的千秋雪的味道,心头微颤。
  难道说,这次的事,又是冲他来的?为什么?
  不等他想完,牢门再次打开,狱卒粗暴地踹进一年轻人,那人个子不高,背后直击一脚嘭一声趴在地上,脸着地。
  “有什么好说的?永巷贱奴,太子殿下多看你两眼,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我没害殿下!我在殿下的书阁三年,我怎会给殿下下毒?”
  年轻人大声辩解,可牢外的人根本不听,一刀砍栅栏上威胁,“给老子闭嘴!下没下毒,得我们大人审过才作数。”
  锈锁上的涂漆剥落,那声音听着耳熟,邱茗勉强坐起身爬过去,推了推蜷在地上的人。
  “没事吧。”
  “没、没事,是、是他们不讲理!”年轻人仰起脸,鼻血直流,哭丧着脸模样着实可笑。一秒过后,揉成一团的脸顿时舒展,是欣喜更是意外,不顾眼中泛着泪花,一把抱住邱茗的手臂。
  “望舒兄!是你啊!”
  两胳膊晃下去,差点把邱茗晃晕,忙抬手制止,只见季常林满脸脏土跟花猫似的,连笑带哭往人身上贴,委屈道:“他们说我企图毒杀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是我啊!殿下说禁足太久想了解朝堂民生,我那日只是把几章去年的奏本送到殿下的书阁而已,怎么就成要毒死殿下啊?”
  难怪那天六公主会去东宫,原来季常林也在。
  邱茗浑身别扭想挣脱,可抱住他的人不撒手。
  季常林哭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睁大眼问:“望舒兄你怎么也进来了?他们也说你想谋害殿下?”
  邱茗浑身僵直,象征性碰了碰少年的头发,咳嗽了声,“那日我无意间去了东宫,可能他们认为下毒是身边人做的吧。”
  “岂有此理!他们怎么什么人都抓!若是你真有心何必等到现在?春猎时候殿下的命就不保了。”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不行啊望舒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抓你,你就不分辩一下?”
  邱茗身子本来就虚,哪有力气再和人辩出一二,随意应付了两句后便想找地方睡了。他好累,一点也不想动,私牢里没有床,更没有能取暖的衣物,夜晚难抗凉意,摸索了半天才贴着墙角蜷缩下身,闭上了眼,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每当冷的时候,邱茗都会想到夏衍,想到对方温暖有力的怀抱,可如今,再没有人私闯牢房救他,再没有人在阳光下拉过他的手,再没有人在无尽的黑夜里与他相拥而眠。
  暖风过后,留下碎了一地的冰冷。
  心头宛如刀割,不知是心痛还是畏寒,他不自觉地缩得更紧了。
  忽然,单薄的外衫披到肩头,邱茗茫然睁眼,季常林正蹑手蹑脚站在他身边,刚放开衣衫的手一时间窘迫地不知该藏到何处。
  “对不起,吵醒你了,望舒兄是不是怕冷?我没带别的东西进来,你先就着暖会。”
  “你不必给我。”邱茗皱着眉头推开,手被按了回来。
  “哎?这算什么,咱们兄弟一场,不讲这个,而且,你脸色太差了,不注意点怎么行?”
  少年眼中星光点点,赤诚而炙热,晃得邱茗更加不忍直视。
  他不知道“夏望舒”这个身份还能瞒季常林多久,如果可以,他希望是一辈子,希望这个单纯的少年永远不要发现,害死自己全家的仇人和搭救自己的恩人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