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太疼了,剜心钻骨的疼。
  “杀了我吧……”邱茗艰难喘息着,束缚的手指尖发颤,冷汗混着血水流下,乱得一塌糊涂,“我不会说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
  又一刀猝不及防钉入体内,他没忍住,啊得叫出声。
  “想死,没那么容易……”王泯掐住那张惨白的脸,充满了愤恨绝望,几近崩溃,“废了全身,只要舌头能动,你就得给我吐出点有用的!”
  再打下刀时,邱茗没有回应。他的意识开始混沌,接连不断地刺痛感让他麻木,过往太多事浮现。
  原来被打断血刃,是这么痛。
  天狱之下,当初自己就是这样,一刀又一刀毁了无数人的前途与尊严,被酷刑逼的走投无路的臣子,废了双膝,磕在他脚下求饶,画下罪状,死无全尸。
  仿佛抽离了灵魂,曾经的自己冷眼旁观。
  邱茗恍然失笑,因果报应,他造的孽,如今系数奉还。
  这就是内卫的下场。
  他好疼啊,不过,如果留干血能偿还罪孽,下辈子轮回少几分债,也值得。
  可是,好不甘心啊。
  夏衍。
  还没和你道别,就要见不得你了……
  总在和你送别,望着你的背影除了默默祈求你平安什么也做不了。
  我恨过你,怨过你,可惜,唯独没说过。
  爱你。
  视线模糊,耳边的声音听不清了。
  “副史大人,下一刀要扎到心脏了,你还想忍吗?这刀下去,可就拔不出来了。”
  持刀人彻底扒下他的上衣,钻心一刀狠狠打下。
  “你我有的是时间,是你的刀先磨平,还是你的血先流干,副史大人,咱们走着瞧……”
  夹过断血刃再次逼近,冰凉划过锁骨,邱茗早没了反抗的力气。
  谁知,刀尖在肩膀处停了下来。
  他虚弱地睁开眼,只见王泯眉毛拧做一团,死死盯着他裸露的肩膀,花样的伤疤突出,震惊、诧异,抓住他的双肩大叫。
  “这个印记谁教你点的!”
  “……”
  “快说!”
  王泯骤然暴怒,扒开乱发抓过脸细看,忽而大笑。
  胎记怎么了?邱茗迷茫着,因为桃花样的胎记太过明显,临渊寺的时候被他用香点掉了。
  如此在意他伤疤的,只有一种人。
  知晓他过往的人。
  那个,他还不叫邱茗的过往。
  本快失去意识的人一惊,立马清醒了大半。
  是谁?
  “不记得我了?您贵人多忘事,这么些年在上京过得安逸,居然连我都认不出来?”
  王泯笑得癫狂,发了疯一般,终于俯下身。
  “认不出我的人,这样东西您总记得吧,”
  王泯褪去厚重的衣甲,一枚手掌大小的物件挂于腰间。
  是什么?
  香囊?玉佩?
  都不是。
  邱茗强撑开眼,细腻的雕工,天下难得一见,陈旧生了毛边,应是盘过多次不成样子,快腐烂的干涩味道。
  那是一块不起眼的多面木头。
  刹那间如梦初醒,整夜受刑的伤痛根本不算什么,心被千万根针扎了一样痛,嘴唇咬出了血。一个无论如何不愿承认的真相摆在眼前,揭开岁月的尘埃,血淋淋摊在手中,刺眼的,难堪的,不忍直视。
  “认出了吧,多年未见,不知你改名换姓,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一众人性命捏在手上,我甚是欣慰,他们一定恨死你了吧?”
  哐一声,刀刃钉在木桩上,王泯直逼而来,抵上鼻尖,狂如恶鬼。
  “想让我怎么称呼您?副史大人?许公子?还是。”
  “二小姐?”
  [1]南朝遗梦,摘自《香界七笺》
  第85章
  曾经亲昵的称呼变得刺耳, 带着十几年沉淀的肮脏淤泥,如同徒手揭开结痂已久的疤痕,暴露的皮下血肉模糊。
  邱茗嘴唇发抖, 吐出的气息颤栗。仇恨, 怨怼,所有的情绪仿佛遥不可及, 若往昔, 他恨不得拿剑把罪魁祸首捅得千疮百孔, 砍下手脚,拖到淮淩河对岸,向江州千万亡魂摁头谢罪。
  然而怒火充斥大脑后迅速崩塌, 在得知眼前人身份后的刹那化作悲伤与绝望。翻涌的记忆与不可置信的真相纠葛,摧残着脆弱的心, 痛得他肝肠寸断。
  为什么是他?怎么能是他!
  院落里,花树下, 曾经陪他玩笑的人,他小跑追去喊哥哥的人,此时此刻却拿刀挑逗他手腕上的纹身, 笑得丧心病狂。
  “你去当内卫?哈哈哈老天爷啊, 反贼的儿子当内卫,你爹泉下若知道,自己当官一生清清白白, 生的好儿子跑去当走狗,日日上老女人的床, 他得笑死!”
  “.…..”
  “喂,你怎么活下来的,你家当年应该没留活口吧?你是装死还是命大, 二小姐,你我今生有缘,相隔千里还能遇见故人,真死在我手上,不会有怨言吧?”
  邱茗没力气抬头,他张了嘴,微弱的声音颤抖不止。
  “沈繁呢……你把沈繁怎么了……”
  “你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王泯怒不可遏掰过他的脸,牙齿硌得直响,“果然和你爹一个样,什么事都先找他,沈繁,沈繁!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什么都向着他,处处和我作对!”
  “沈畔……”邱茗无比痛苦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所谓的大宋叛将、挑起燕山之乱得罪魁祸首,竟然是他儿时最熟悉的人。
  ——沈繁的弟弟、他爹的亲卫。
  “我爹收留你们,瞒下你们的身份,把你和沈繁带在身边,他何曾……何曾亏待过你?”
  “同样?二小姐,这世上没用公平二字,他去往江州外的事务从不找我,就知道和我哥商议,整天把你还小挂在嘴边,你说说,他到底待我好在哪里!沈繁?不过嫡子出身便处处压我一头,从小到大,穿衣饭食,宗族快死完了还天天讲那些破规矩!”
  “想知道沈繁是吗?好,老子告诉你。”
  王泯力道更大一分,得意、癫狂,不留一丝情面。
  “他死了,我亲手杀的他。”
  空气凝固了,四目相对的二人谁也没做声。似乎憋了多年的话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王泯嘴角的笑扭曲到骇人的地步,盯着手里那双眼睛渐渐发红,湿润,说不出有多痛快。
  邱茗闭上了眼不想再看,尽管知道沈繁凶多吉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听到时,心头猛然揪起。
  “你背叛了他……你们在淮州袭击了他,是不是。”
  “二小姐本事不小啊,都查到淮州去了?”
  “周成余……”邱茗好不容易咽下血沫,喘息道,“你和周成余联手算计他……”
  “别把我和那废物混为一谈,”王泯啐了口唾沫,“想升官应下杀人的勾当,死到临头下不了手,还舔着脸求我,你知道吗?”
  邱茗越不想听的话,他越是扯过人的头发一字一句说的仔细,诛心的快感,他等了好多年。
  “沈繁啊,看见我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伤了条胳膊还想突出重围,怎么可能!拜托,动脑子想想,江州遇险向朝廷禀报,能见天子的事,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这种功劳怎么能落他手上!”
  就因为这个?
  邱茗难以置信,江州的冬天那么冷,那场雪那么大,他爹面对十万叛军独守城池,几次抵抗后伤亡惨重,仍然坚持不让敌军踏入一步。
  而这人,在数万人性命堪忧、故土难保之际,居然想和兄长抢功?
  无耻!
  他的家人,他的故土,竟然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毁得一干二净。
  那年雪下,沈繁提着剑被逼到绝境,身后无数追兵围堵,那人负着伤,流着血,死死护紧胸口的唐报。突然灌木丛中走出一个人,他熟悉的人,血脉相连,骨肉至亲。
  在他刚放松下来,疲惫靠近时,猝不及防给了他一刀。
  邱茗不记得很多人的样子,父母的样子,姐姐的样子,甚至先生的样子,唯独沈繁的模样记得异常清楚。
  眉眼间风流,笑起来有虎牙,年少英姿,在房顶上飞檐走壁,跃身而下抱他上马,逗他后一溜烟跑得比谁都快。他能想到沈繁看见弟弟时畅然、宽心的笑,也能想到被一剑捅穿心脏后的诧异与震惊。
  血染红了雪,如盛开的梅花一样鲜艳。
  等不到十二年春长,黄粱一梦,待不过长亭日短,风雪归人。
  沈畔……这种人不该活在世上,不该活!
  陈年的冰寒顷刻间成为利刃,他找了十几年的真相,始作俑者就在眼前。
  好恨…..恨死这个卑鄙小人……
  “不说话了?二小姐认我,不打算叙旧吗?”
  “主子都嫌的狗……谁想和你叙旧……”
  王泯怔了怔,只见虚弱的人缓缓抬眸,冷冷看着自己,霎时间心一惊,下意识抽回手已经晚了,对方狠狠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牙齿刺穿肉,痛得甩了几下才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