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集市人多,难免磕碰,”说着扶正他,“要是累了,我带你回去。”
  “这么早回去?”说话人眉眼弯弯,发顶蹭了对方下巴,“兖州事忙,夏将军偷闲得空,只想回家吃酒,真是无趣。”
  “不识好人心啊,小爷顾念大人初来乍到,不识北地烟火地气,特来奉陪,怎成推辞差事的苟且之徒了?”
  浅浅笑意飘荡在灯火下,照亮一片,邱茗没追究,李靖杰将军默许,夏衍私自跑来陪他没什么不好。
  眼前交错拉起的灯盏,繁如星点,灿如银河,麦芽糖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踮起脚尖,碰上薄唇,甘甜弥散开来,这是他过得最好的一次上元节。
  突然。
  “哥!衍哥!真的是你们!”
  姑娘清亮的嗓音穿过喧嚣的人群,邱茗心下一惊,险些没站稳,直挺挺摔夏衍身上,再转眼。
  宫铃叮当作响,六公主欢喜地跑向他们,乐成了朵花。
  “李叔说你们也在荆安,可算让我找到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吵个没完,上前一把抱住邱茗跟着上下摸了个遍,满脸藏不住担忧,“哥,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塞外让衍哥去就好,你别操心,在家里躺好,若是碳不够,我差人送你点?”
  “多谢挂念,已无大碍,”邱茗看见小姑娘很意外,“您怎么来兖州了?”
  “兖北告捷,陛下龙颜大悦,让朝中大臣前来视察情况,兖州耕地有损,人头户得归册,这丫头偷偷跟出来的,”夏衍伏他耳边小声道,“你前几日刚醒,所以没和你说。”
  “说什么呢?本公主名正言顺奉命北巡,有贤姐姐亲口谕哦,”小姑娘鼻子冲天,不忘向人挤眼,“不像某人,招呼不打就急急忙忙跑出神都,害我哥担心得到处找你。”
  说是北巡,看样子小姑娘肯定没少玩,跑马射箭,六公主对兖北赞不绝口。两人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戳穿。
  “是,大小姐您厉害,小爷甘拜下风,”夏衍利索地将邱茗拉回自己身边,“知道他有伤就别乱碰,碰出毛病,看你怎么收场。”
  “小气鬼,”六公主朝夏衍吐舌头,“你手劲那么大,才会把他碰出毛病。”
  “嗨,臭丫头又找打?”
  “哥!你们好好逛,我先走啦!”
  眼见夏衍抬手要揍人,六公主一溜烟跑得飞快,边跑边向他喊,“哥!过两日我回京,你要想走可以坐我的马车,比他骑马舒服多了!”
  还是老样子,邱茗扬起嘴角,顿觉胳膊一紧。
  “你不会真要跟那丫头回去吧?”
  “想啊,”邱茗拍了他的手背,气音绵长,“在下位卑职浅,还未领略过御驾风范,不知公主所乘车架是何种景象。”
  “邱月落,”抱紧腰身不放,眼底尽是对方的身影,“你故意的吧?”
  “夏将军以为呢?”含笑人低眉不语,再次吻了脸侧,凑近耳畔,“放心,我等你,回神都的路没有你,才是真的无趣。”
  余光瞥见六公主离开的背影,一蹦一跳的姑娘骤然刹住脚步,抱上一人的脖颈狠命晃了晃,而后招手示意跟上。
  那人身材显瘦,带着浓重的书卷气。
  是季常林。
  四周温暖的空气中闪过一丝凉意,邱茗陡然提起心脏,有些不安。
  “要打招呼吗?”夏衍问。
  视线穿过人潮,季常林也看向他们,吵闹声渐行渐远,灯火交相辉映,邱茗退了半步,暗掐手指,奋力移开目光,叹道。
  “不了吧,他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
  令两人都没想到,季常林转过身,正对他们,双手抱拳,深深躬下身。
  邱茗愣住了,他想过对方会不屑一顾走开,会冲过来对他发泄情绪,唯独没想到季常林会道谢。
  此时此刻,形形色色的路人从他身边走过,国难当头,家仇不记,这话,恐怕是季常林说给六公主的。
  “大人比想象中受欢迎,”夏衍不合时宜嘴欠,往他腰上摸了把,轻轻将整个人裹在怀下,“别想多,言寒,也是个好孩子。”
  “是。”
  邱茗点了头,胸口略感酸楚,如果不发生那么多不幸,宰相之孙,书香门第,季常林肯定是个幸福的孩子。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小径,树枝上零星点缀灯盏,微弱的光圈了不出半寸的距离,如散落天际的星辰,蜿蜒的石子路通向黑暗,僻静的巷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夏衍看向背后的人流,像蒙了层纱,邱茗手上多了个精致的兔子灯,白胖胖的兔身上绣了艳粉的月季,提在手上忽明忽暗,玩灯的人似乎很喜欢。
  “月落。”
  “嗯?”邱茗回过身,身后光晕四散,镶了层金边,“怎么了?”
  “有东西给你。”
  “还有东西?这接近一个时辰,夏将军还没送够?”
  糖人、花灯、松糕、烧饼,明知他吃不了多少,对方却总愿意买来给他尝鲜。
  夏衍走近他,撩起鬓角的发丝,“不够,多少都不够……”
  “把眼睛闭上。”
  “别玩花样,”邱茗探身警告,“断血刃拿不出来,剑一样割你的喉咙。”
  “只要你高兴,割多少次随意,”夏衍咧嘴笑,压低嗓音,“听话。”
  会是什么东西?很久,很久没人给他买过东西,他朋友不多,大部分时间不与人交谈,又不喝酒,更别提佳节时日有人来拉他出去。
  正想着,冰凉的物体碰触鼻尖,蓦然睁眼,一桃花吊坠在眼前摆动,桃花粉嫩,透明玉脂浸之,呈玲珑态,比不得玉坠首饰精贵,但细看也是一件好物。
  “兖州工匠匆忙,赶了半月才赶出来,你从未说过生辰时日,这么久,总想送你点什么。”
  等了会没反应,坠子是他偷偷叫容风去打的,夏衍明显有些紧张,挠头问,“喜欢吗?”
  “喜欢。”
  邱茗当即回应,小心翼翼双手捧下,低头闻了闻,坠子有花瓣的清香。
  他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无人提及,也没法提,雪下掩藏的过往,他说不出口的身份,只有麻木地守着时间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许,冬日雪后的这天当生辰也不错,毕竟,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
  夏衍望着他恍然出神,月过风动,星光婉转,从监狱到塞外,到灯下,居然是如此祥和的景象。没有勾心斗角、权利纷争,没有战争践踏、山河凋敝,世间泰然,他最爱的人捧着他赠与的礼物,宁静而美好。
  “月落,庙堂高就,总有爬不上去的时候,你想不想,走到旁人,不,大臣,君侯,乃至皇亲,他们任何人触及不到的地方?”
  “动摇江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邱茗严肃但不失玩笑,平静开口,“大内羽林军不可有二心。”
  “我知道,”夏衍的手在抖,“我不想看你再受伤害,不想看你一步步走成别人的棋子,月落,我能帮你,羽林军不才,可兖州有竹简之,有我雁军旧部,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
  “夏衍。”
  一声打断,眼前人长发吹在风中,单薄,凄冷,却不失温柔,身后星光熠熠,宛若神仙梦幻。邱茗看了眼远处的人群,嬉笑打闹的孩童摇着拨浪鼓,一边年迈慈笑的老者牵起孩童的手,银树下,俊气的书生出口成诗,音容妩媚的女子遮面嗤笑。
  “要放烟火了。”
  闻言者一怔,紧随而来嘭一声巨响,猛然抬头,夜空中斑驳光点四散,引得人们发出一阵有一阵惊呼,面前人搂住脖颈。邱茗没回头看,星辰陨落下,他拥抱了对方。
  没有人比他清楚亲人离散、流离失所的痛苦,掀起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没有必要。
  “争权夺利没有尽头,越抢,陷得越深,我不想失去你们,无论多少人唾骂陛下谋权篡位,至少,一十四州少有灾情,虽反赵势力此起彼伏,但各县税收逐年见长,她治国十载还得大宋民生安定,”邱茗笑得一如既往,“燕山方眠,九州庆宴,夏衍,你让我如何搅了这太平盛世。”
  回府的路上,邱茗是真走不动了,少将军二话不说抱起就跑,准备就寝的人毫无睡意,摆动手中的吊坠舍不得放下。
  “睡觉了,没人抢你的,明日再看。”夏衍抱来了被子。
  邱茗笑着把坠子放脖前比划,“好看吗?”
  “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敷衍我?”邱茗压过身,按了对方的手,“军中无戏言,少将军昧心之话,说出来有几分可信?”
  “得得得,回副史大人,大宋境内,若我找到第二个好看的,多看一眼,自戳双目谢罪,大人可否满意?”
  “算了,谁和你讲真的。”
  挑起话头的人垂下双眸,凑耳边轻语,“还有更好看的,将军想看吗?”
  “我戴给你看?”
  指尖滑过皮肤,夏衍瞬间汗毛乍起,喉咙被卡住了,只见眼前人撩长发把坠子系在脖子上,锁骨深陷,雪白的肌肤衬得粉色的坠子更加鲜艳,衣带解开,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