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月落……”又是一声,喊他的名字。
  是谁?别烦我!
  我不是内卫,我不想害人,我不是……
  他无助地蹲在角落,蜷下身,一遍遍地重复。
  “月落,你在吗。”
  “到底是谁……”邱茗抱紧胳膊缩成一团,霜雪不断将他侵蚀。
  忽然迎面吹来暖流,带了春日的寒气,冰冷但不失温度。眼前的光点愈发明亮,一步一步走近。
  对了,他好像在等人。
  阴暗不堪的记忆里,有个人,行过战火燎原,走过深院宫阙,穿过江陵漫天冰雪,来到他身边,温声说。
  月落,我带你回人间。
  翻涌的情绪骤然溢出,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夏衍来接他了。
  所有黑暗一扫而空,邱茗睁开眼,檀香缭绕,趴在枕边的人面色憔悴,下巴长了层胡茬。挪动手腕碰上对方脸颊,夏衍被这突入袭来的动静惊得整个人弹了起来。
  邱茗笑了笑,嗓子沙哑,勉强发出音调。
  “你怎么哭了……”
  “月落!”
  那人一把抱住他,人间,果然不是他孤身一人。
  烛台的蜡油堆成小山,夏衍等了近两月,脸明显瘦了一圈,空镜听他醒来第一件事,不诊脉不问药,当即把夏衍押去吃饭。
  小和尚们围床边看热闹,被老方丈连哄带骗劝出屋门,转身,冲邱茗额头咚得敲了下。
  就这一下看得夏衍心惊胆战,筷子险些掉地上,生怕一指头给人敲没了。
  “闹够了?”
  “够了,”床上人乖巧回应,“不闹了,师父,我累了。”
  窗外春寒料峭,树枝吐出新芽,还是当年的模样。
  时光轮转,一切在变,似乎冥冥之中又从未改变。
  第117章
  元祥二年, 惊蛰过后,神都上京下了一天雨。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捡起身边遮雨之物, 防止身上淋湿。
  宋子期怀抱药箱, 边跑边抱怨这鬼天气。哪知一个不留神,脚底打滑, 啪一下栽得底朝天。
  “陛下头疾发作, 宋大夫照看一宿可有好转?”一把伞撑过头顶, 来者蹲下搀起他的胳膊,啧了两声以视同情,“这么着急回去?我说了等你一定等你, 子期还有什么不放心。”
  “少废话,南方地湿, 潮气易进体,我得给他多备几味药, 哎,手拿开,别把我的药弄湿了。”
  阴了几日, 好容易见点阳光, 刚晒好的药材万般不能糟蹋,检查过后几片叶子完好。见人浑身泥巴、脏兮兮的模样,竹简之想笑。
  “是是是, 不动你的宝贝疙瘩,”收了手, 伞不忘给人留下,小声问,“陛下真如传言所说, 每逢雨天头痛难忍,非叫太医署的人前去诊病?”
  听闻此言,宋子期鼻孔冲天,一药箱砸他肚子上,撇嘴道:“什么头疾,皇帝她老人家精神得很,八成太子和公主又吵起来,她觉得烦,找借口避嫌。”
  大宋天子别有一番心思。两年前行书院倒台,东宫势力折损,韶华公主人脉广布,成为与太子又一对立的头号大敌。朝堂人朝三暮四不是新鲜事,可若再有位女帝横空出世,不知大臣们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竹简之自知其中道理,皇帝从未想过退位,她不过需要新的“俊阳侯”制衡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上去平庸之辈的魏亓,人在必定有支持,不管本人是否愿意。权臣官僚,周旋于臣子中,果然,赵知维才是那个最可怕的人。
  多说无意,大好日子纠结这做甚,竹简之遂摆手,“算啦,咱去过两日江州,不必看她老人家的脸色。”
  “说的容易,常安准备好了没?都十八了还磨磨唧唧,这次去不知待多久,这小子难道不打算回来了?”
  “留江州挺好的,十三给我说刺史府缺人,况且,人家在那儿呢,你作师傅的大度点。”
  大理寺当差的小孩,凭借一身医术和不成气候的武功混得还不错,只是此番离京,大理寺卿对此颇有怨言。
  “颜纪桥还惦记他那堆破事?”宋子期问。
  雨大了些,伞彻底斜向他,持伞人淋了半个身子,但本人不在意,吹起口哨,一蓑烟雨,相当潇洒。
  “可不吗,少卿大人深受陛下信赖,这不,去年调去宜州,今年又马不停蹄调回来,真不知道那位蔡大人打什么算盘。”
  “他那种人还有什么算盘,”宋子期不喜欢刑部尚书,翻白眼道,“想把人放眼皮子底下罢了,这混账直至今揪着我师弟的下落不放。”
  “韶华殿下手段比我想的老道,用废一个还有下一个,当真折腾够呛,不过我看尚书大人未必同公主一条心。”
  忽然间,说话人笑容凝固,宋子期疑惑。
  “怎么了?”
  街角水洼溅起,刀刃直逼而来,竹简之反应奇快,一把给宋子期拽到身后,抬剑格挡,另一边容风飞身而下,拔剑指向对方,那人铮得后撤数米,站定撇剑,笑道。
  “久仰雁军大名,没想到十八骑的身手如此高明,在下佩服。”袭击者笑容可掬,眯缝着眼,看上去放荡不羁。
  蔡轼持剑作揖,“雨天路滑,几位怎有兴致闲庭漫步,是在说什么吗。”
  “鱼水之欢,上不了台面的话,在下不知蔡大人喜欢偷听风月之事,”竹简之剑捏紧几分,“仙乐坊头牌,身段曼妙,下次约到必邀大人一聚。”
  “吃酒享乐我不感兴趣,青楼喝醉了可以赊账,”蔡轼摆了摆手,“但朝堂逆党放任在外,必将养虎成患,殿下也是心有余悸啊。”
  “这话我就不懂了,”竹简之能和他过几招,按住宋子期的肩膀抢言在先,“大人欲擒故纵在先,怎就找到我头上?兄弟,主子要出城,我不能违命吧。”
  “是吗?”蔡轼不怒反笑,低声说,“劳驾带个话,你主子最好不要有动作,若我哪天发现他们不安分。”
  “休怪我无情。”
  说罢收剑离开,溅出一片雨滴。
  宋子期恨得牙痒,“这个畜生……”
  “抱歉,我应该早点下来,”容风自责道,“韶华公主的人盯我们很久了,不光宋大夫,连常安都不放过。”
  “那就让他们继续盯,”竹简之不以为然,“两个案牍库里死了一年的人,他们想破天也翻不出什么,就算翻出来,动他两势必兴师动众,皇帝可不想再丢一次脸。”
  “那江州呢?”宋子期很紧张,“他们不会监视我们去江州吧?”
  “跟了也不用怕,你忘了,上次山里,他们的人没几下就跟丢,一群废物,想跟雁军玩诡计,谁给他们的脸。”
  不可否认,尽管宫中流言说行书院的内卫早已身死,帮他潜逃的嫌犯命陨山间,可没人讲得出来龙去脉。就像那天竹简之独自端了几十人的军队,容风支援后,两人用计分了两具残缺的尸骸骗过追杀者。
  届时朝局不稳,韶华公主无余力再管逃至京城外的人,加上皇帝催促,刑部草草结案了事,这才告一段落。
  与诡谲云涌的上京不同,几千公里外,江州临安县。
  香坊门口,几位姑娘打闹着,将一位涂了胭脂的漂亮女子推至最前面。
  “去啊,英儿你不是喜欢他吗?过了今日良辰,再见可就难了。”
  “就是啊,”另一姐妹激动道,“姐姐生得不差,和夏公子登对着呢,你绣了几天的手帕,不就为他准备的吗。”
  “我……”
  身后姐妹叽叽喳喳怂恿,被人一闹,女子双颊通红,踌躇半晌,才半推半就走入香铺。
  刚进门,扑面而来的檀香味醉人,带着花瓣的柔韵与木材的青涩,一闻恍神,不自觉沉迷其中。
  “这位姑娘想看点什么?”
  迎客的人身材清瘦,声音温柔,一双桃花眼撩人,病气挡不住冠玉的容貌。
  一见到对方,姑娘唰一下从脸红到耳根,目光躲闪,揉搓衣袖。
  “啊,我?”
  到底说什么呀!姑娘芳龄二八,花一样含羞代放,脑子一热,一跺脚,掏出手帕递到对方鼻子底下。
  “夏、夏公子!三月三淮淩河夜游灯市,不知公子是否得空,能、能与英儿一同前去!”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行不搭意。约人踏青,赠人手帕算怎么回事?寻思过后脸更红了,烧得像晚霞,压根抬不起头。
  “上巳节吗?”
  邱茗莞尔,接过手帕细看,淡粉的绢布上绣了一对戏水鸳鸯,姑娘的心思不言而喻。小心叠好后放还手中,笑道。
  “季春灯会值得一看,但是姑娘,很遗憾,那日与人有约,恕不能一起欣赏夜景。”
  “啊,这样啊……”
  小姑娘很失望,手帕抓作一团,精致的妆容失了艳丽的色彩,忽然,淡雅的药香味袭来,她一怔,再抬眼,邱茗已来到面前,俯下身,细软的墨发垂落,指尖扫过,心底一阵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