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人道:“说大话的黄秀才又发迹咯。”
  众人哄笑。
  黄秀才看着老实,实则虚伪爱吹牛,曾吹嘘梦见红日高悬,金光坠地,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状元朝他磕头。
  “状元朝他磕头,难不成他是皇帝老子。”
  “许是幻梦自己是状元的爹吧。”
  “连儿子都没有,怎么做状元爹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笑话黄秀才的都是吴举人朋党。吴举人与黄秀才有私人恩怨,乡民畏惧举人势力,不敢送子侄前来念书,这才导致黄秀才的馆经营不下去。
  而今不仅重开,还是给简家坐馆,如何不令人嫉羡。
  黄秀才分外珍惜唯一的学生。
  简珣为人勤敏,七窍玲珑,凡事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又写的一手端正馆阁体,每每批阅,黄秀才心潮澎湃。
  父亲在世时,简珣偷懒,大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娇惯他;父亲去世后,也没人给他讲大道理,他就懂事了。
  关于简珣的培养,简夫人从不将他拘在家中苦读,常使他体验民俗百态,学习人情世故。
  一晃两年而过,正逢泽禾杏花烂漫的二月。
  十二岁的简珣第一次参加县试,就拿了县案首,惊动里正,连县老爷听闻也赞道:“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
  两个月后的府试,他又拿了府案首!按照大康惯例,参加县试、府试、院试,皆名列第一者,为小三元。
  但实际上,府案首若无重大犯科,后面的院试一般无须再考,等同小三元,直接进学,获取秀才功名。
  历年来也不是没出过小三元,但年纪这么小的却是史无前例。
  于是知府亲自面试了这位宝天府泽禾县的神童,特批简珣不必再参加两年后的院试,又赐表字允璋。
  简允璋初露锋芒,作为泽禾唯一的廪生,获县学资格,入鹿锦书院读书。
  黄时雨也在这一年被撵去鹿锦书院附近的甜水铺子,终日做工。
  关于年少读书时的那段回忆,最令简珣刻骨铭心的从来都不是被迫匆忙成亲,而是他的梅娘呀。
  他对她的思念撩乱逐春生。
  第2章 卜卦
  秋去春来,光阴又翻过三年。
  泽禾的天际稍稍泛白,黄记甜水铺子已经开始生火,白烟袅袅。
  小东家黄时雨住在铺子二楼。
  卯时一刻,她嗅着楼下传来的果香、牛乳香,起床穿衣洗漱,开始了忙碌的一日。
  黄记的兰霜乳茶和带骨鲍螺在这一带颇有口碑,又因牛乳有限,导致逐日限量供应。
  鹿锦书院的华山长隔三差五便要点一份,这两样东西对他从不限量,黄时雨亲自跑腿奉上。
  黄记依附书院而生,自然记得山长的好。
  华山长就好兰霜乳茶,这日又盼来了黄时雨,茶香乳香隔着食盒盖子就开始往外钻。
  他每饮一口就晃一下脑袋。
  送餐数月,终于对这个小厮打扮的丫头有些儿好奇,华山长慢悠悠地问:“你今年几何,可念过书?”
  “已经及笄,念过《三字经》,略识些字。”黄时雨恭恭敬敬回。
  她六岁开蒙,由姐姐手把手教了识字算术,姐姐出嫁后便学不了了。
  华山长捋着胡须,摇摇头,“女娃子也得多看看书,不看书不行。”
  “那山长可否借我一本……”
  华山长眼一瞪,“想看书找你爹呀,我这里,不行。”他连连摇头。
  吝啬的小老头,跑腿至今顶破天分一根笋,借书不啻要他老命。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黄时雨提着食盒返回铺子,走在树荫森森的小道。
  鹿锦书院大门外铺着青石板路,两侧多植高达三丈的梧桐。
  穿过梧桐青石板道,便是豁然开朗的玉山湖,玉山湖畔学子来来往往,当中有六个少年人,生机勃勃,清澈醒目。
  简珣年纪最小,另外五个至多大他三岁,宝天府没这么多神童,那么他们是如何入学的?
  这就涉及到大康另一个规则:捐学。
  有钱能使鬼推磨,豪族勋贵舍得钱财,也能获得一个入学名额。
  故而五人,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书院的五尊小财神。
  六个少年将将结束蹴鞠,各个额头挂着晶莹汗珠。
  简珣浑不在意路人好奇的目光,随意擦了擦,边喝水边与同砚们谈笑。
  他生的实在与众不同,宛如萃取了玉山湖所有的灵秀。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其实还未长开,将来更好看。
  黄时雨提着食盒匆匆路过,被一个眼尖的蹴鞠少年发现,连忙喝住她:“臭小子,别跑!”
  才及笄没多久的女孩子衣着宽松,又是作小道童打扮,没几个人知晓她底细。
  称她臭小子的正是书院金主之一。
  金主伸着手指虚空点黄时雨脑袋,“就你是吧,化成灰我也认识,上回骑驴撞了我的狗东西!”
  黄时雨心知跑不掉,遂停下步子,朝他憨笑,“公子,你是在跟俺说话吗?”
  好浓的乡音。金主一愣,当时驴上的贼厮说的一口正宗官话,可惜包了面巾看不清脸。于是他凑近仔细瞧,好像又不是。
  “三月初二那日,是不是你骑驴在书院横冲直撞,擦了我肩膀就跑的?”他眯着眼问。
  黄时雨一脸茫然,“俺不知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傻?”金主蹙眉瞪眼。
  简珣朗声道:“思渊兄,她是我邻居,素来有些怕生。”
  被称作思渊兄的金主“咦”了声,瞅瞅简珣,又看看黄时雨,终于做出判定,“对不住了,认错人。”
  骑驴撞人和简珣邻居是两件事,但又使人下意识觉得与简珣有关的人都不会太离谱,故而得出不是黄时雨。
  他揽过黄时雨肩膀拍拍,“那贼厮又矮又瘦,打远一瞧,你俩还真像。”
  黄时雨忙从他胳膊底下钻出。
  简珣蹙了蹙眉,抬眸看向黄时雨,目光意味深长。
  黄时雨不明就里,可直觉这么站着简珣会不高兴,于是她挪到了他身后,果然简珣回头看她的眸光变得柔和。
  金主噗嗤而笑,对简珣道:“我又不吃人,你瞧他吓得。”
  简珣唇角上扬。
  “蹴鞠正好缺个人,不如下次你把他稍上。”金主出主意。
  简珣道:“她先天不足,同我们玩不到一处。”
  这样啊,金主同情地瞄了黄时雨一眼,不再纠缠。
  几个少年人你推我搡,嬉闹而去。
  逃过一劫,待他们走远,黄时雨对简珣再三道谢,解释道:“我家的驴忽然发了疯,他非但不帮忙,还与小厮一起看热闹,当时我就朝他大喊‘闪开,快闪开’,他笑得更起劲,然后就,就被撞了……”
  花娘子贪便宜,以最低价格买了头看起来不太聪明的驴作为黄记重要出行工具,果不其然上工第一天就出大事。
  简珣失笑。
  他一笑眼睛就更亮了,像两汪潋滟的秋水。
  黄时雨暗赞。
  简珣道:“以后别走洗砚门。”
  免得再遇上思渊。
  “哦,好。”黄时雨受教地点头。
  简珣觉得热,想要沐浴更衣,便同黄时雨告别。
  黄时雨问他:“我明日回家,需不需要我为夫人捎些什么?”
  简珣转身望向她,“不必,我明日也回。”
  好吧。黄时雨挥挥手走人。
  “等等。”简珣慢慢道,“一起吧。”
  “好呀!”黄时雨求之不得。
  回去之后,小厮福生低声劝简珣:“小的明白您怜贫惜弱,同情黄二小姐,可她到底是女的,跟咱们一起,不太好吧,夫人知晓了定要罚我哩……”
  “你看她像女孩子吗?”
  简珣边问边张开双手。
  福生麻利地伺候少爷宽衣,讪笑:“仔细看就能瞧出来的。”
  “坐在车厢里,谁能仔细看?”
  福生沉吟道:“也,也对哦……”
  午时左右的甜水铺子相较冷清。
  厨房的花婆婆忽听儿媳在外头喝骂,忙出去看看怎么个事。
  “去去去,我们还要做生意,你换个地方晒太阳。”
  花娘子正驱赶一名灰扑扑丐婆。
  那丐婆也不恼,听话地挪远些。
  也不知丐婆打哪儿来,大家回想一下甚至连她何时出现也说不清,反正忽然之间周围就多了这么一个人。
  且这个人在黄记铺子的大槐树下,已躺了一天。
  花娘子忍无可忍,抄起鸡毛掸子,得亏黄时雨及时拦住,一番软言相劝:“花婶且慢,你瞧,她浑身伤病的,万一有个好歹,轻则可能会被赖上,重了咱们这铺子怕也难开的。”
  花娘子“嗐”了声,无计可施。
  丐婆睡眼惺忪,瞅见迎面走来个小丫头,笑眯眯的,双手递过来只包裹,“阿婆,这里有二百文钱和几件换洗衣裳,我送你去天水观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