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刘老太往地上一坐,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由己度人,认为是黄莺枝从中使坏,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狠狠扇了这个倒霉的儿媳两嘴巴。
  刘安通唯唯诺诺,只能一径劝着刘老太,适才将人拉走。
  黄莺枝只是低头以拇指淡淡抹去嘴角血迹。
  听完姐姐的遭遇,黄时雨已是气得双颊染红,“我看姐夫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么多女子,缘何都怀不上,怀上也保不住,分明就是他自己的问题!”
  她尚不通男女之事,但是逻辑能力相当强,稍一推敲就抓住重点,谁都知晓唯有男人和女人躺在一张床上才会变出小孩,当这个男人不管和谁躺都变不出来必然不是旁人的问题,定是他自己有问题。
  黄莺枝早就怀疑,也曾劝过刘安通请医问药,无奈劝不动,越劝反越拿她发泄,发泄完了再找丫鬟,仿佛想要拼命证明什么。
  渐渐地,她也就不再劝。
  开始专心攒钱谋出路,随便这对母子折腾去。
  她只对黄时雨透个底,“我今年已经二十四,长得也不好看,除了老鳏夫基本找不到像样的人家过日子,刘家早晚会休了我,不休我也会和离,只一条,离开前我手里得有钱,不至于出了刘家门饿死。”
  所以她才隐忍以便继续主持中馈。
  刘安通当年拼了命的求娶她也不是全无一丝感情,自成亲以来每个月都会偷偷给她一笔私房,倘若在外面得了好处也会分她一些。
  只要她能忍就能积少成多。
  被休或和离,娘家都不可能管她死活,剩下的路唯有靠自己了。
  “我管的,姐姐,我养你。”黄时雨恨不能指天发誓,“如今我在铺子做工,每个月都有月钱,已经听你的话全部攒着,我再快些嫁人,嫁了人我就有家了,我把姐姐接回家。”
  黄莺枝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傻丫头,你哪来的家……”
  女人哪来的家,娘家从出嫁那一刻就不是家,婆家也不是,是夫君的。
  “有空向花掌柜多请教术算,学会了管账才好经营自己的人生,待你有能力靠自己买间屋子,再来养姐姐。”黄莺枝叮嘱道。
  “我记住了,姐姐。”
  二人又说了一阵子体己话,黄莺枝将装有四年积蓄的小匣子连同钥匙一并交予黄时雨。
  “放在这个家我始终不放心,梅娘帮我保管吧。”以刘老太的无耻程度,说不定能做出搜身的举动才肯放人。
  “嗯,我会帮姐姐看好的。”黄时雨用力地点头。
  第19章 懿阳
  姐妹俩在内室叙了半个时辰交心话。
  黄莺枝念及妹妹的年纪,自然要关心她的终身大事,不耐遮遮掩掩那一套,径直了当地问:“梅娘,你的亲事阿爹可有什么说法?”
  这话捞起了黄时雨一寸愁绪,转念又想到简珣夸她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因为她在交换庚帖前就发现所许之人实非良配,便又重新振作起来,将两桩闹剧似的亲事苗头述了一遍。
  直听得黄莺枝时而冷笑时而失语,黄太太的手段果真还是老一套。
  当年为她寻的也都是看起来相当实则火坑的人家,甚至连刘安通都不如,逼得她没法儿才主动勾了刘安通求娶自己,逃出狼窝。
  黄莺枝的双目似有两蹙火苗簌簌燃烧,“梅娘,你信不信姐姐?”
  黄时雨不假思索地回:“信,我只听姐姐的话。”
  “那好,”黄莺枝点点头,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将来不论黄太太和阿爹给你定下何人,切切记得要在第一时间告知我,我同意了,你就立时嫁过去,我不看好的,你便听我安排,退了。”
  黄时雨吞了吞口水,再次毫不犹豫地点头,姐姐握住她的那只手,分外地用力。
  姐姐告诉她:“记住了,你只是嫁人而不是去对谁死心塌地,每走一步皆要算清楚后面三步,不要听男人对你承诺了什么,要看他给了你什么,你要做到无论离开谁都能在这世上活下去。”
  这个夏天里,琥珀和姐姐都在教黄时雨重新认识眼前的人间,直面复杂的人性,她们的话儿黄时雨也都听了进去,有些还不能理解,有些则理解了。
  如今对姐夫更是失望至极,耿耿于怀。
  多么敦厚又深情的一个人,为了求娶姐姐硬生生给阿爹跪了一天一夜,居然已经睡了三个丫鬟,只为变出小孩。
  黄莺枝被黄时雨的天真逗笑。
  “你且记住了,这世道能为你守身如玉的男子多半是穷得纳不起妾买不起丫鬟。”她不带一丝婉转地撕碎了少女的憧憬,“便是女子,若大长公主那样有权有势到了一定地步都开始蓄养男宠,更遑论男子?人,都是见异思迁的东西。当你盼着别人对你弱水三千你就处于劣势,你已经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
  “倘若有个男人能助你上青云,其利远胜于弊,你就甭管他经过多少花丛,只管受用无穷好处,反之,就让他赶紧死。”
  黄时雨直愣愣瞅着姐姐。
  姐姐是她见过的最离经叛道的女子。
  这些话对于尚未经历情事,人生阅历简单清澈的女孩来说理解起来真难呀,不过黄时雨多少悟到了男人不可信。
  那日姐姐亲自下厨整治了午膳,从头到尾仅有姐妹二人,家里其他人都去了医馆。
  姐姐脸上还挂着巴掌印,却用心地为她烧了糖醋口的排骨,也不忘从买菜剩下的钱里抠出三个铜板藏进袖子。
  黄时雨默默扒着饭粒,在心里发誓,将来要赚许多的银子,与姐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有了坚定信念,顿觉在甜水铺子做工竟是一件相当运气的事儿。
  以后她不仅要多读书还要向花掌柜请教术算,学有所成便奖励自己买一刀宣纸画画儿。
  黄时雨的眼眸亮汪汪的,路过文砚斋已忍不住提前奖励自己买下两刀宣纸。
  驾车的杜叔投来复杂目光,黄时雨就眼巴巴瞅着他,他又收了回去,只粗着嗓子道:“买完就快些上车,我什么也没瞧见。”
  黄时雨凝滞的喘息这才续上,连忙 “嗳”一声,在琥珀的搀扶下麻利登车。
  泽禾的日子悄然地流逝,黄时雨过得忙碌而充实,强迫自己每日练足二十张字,读三篇文章,方能再去做最喜欢的事情——画画。
  京师的夏日照样车马骈阗,道路两旁翠樾千层,商街布满遮阴的廊坊,客人行走其中不畏烈日疾雨。
  皇城永寿宫,举凡主子起居的大殿无不清风习习,奇香袅袅。
  用完早膳,宫婢服侍太后披上凉如清泉的苎丝布长衫,在绿荫遮天的园子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雪阳殿。
  韩意淮立在竹林间悠然调弄丹青水墨,零星墨汁沾染了皎白的细布道袍,他也浑不在意,秀气的脖颈系着朱红色襻膊,穿过广袖,漏出两截修长的手臂,洁白如玉,有着漂亮的肌肉线条。
  一群美人儿在他身边扑蝶摘花,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十分享受,这些都是他眼眸里组成美景的一部分。
  当他全神贯注作画,仿佛就变了一个人,从调皮的少年化成了古板老学究,几乎达到忘形遗物的境界。
  端详孩子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一种享受,太后摆摆手示意宫婢们不必提醒。
  韩意淮笔下的虾蟹花木宛如鲜活一般,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据说在坊间已经颇负盛名。
  这盛名并不是打着肃王的旗号博得的,而是他的化名,从寂寂无名到实打实地混出了明堂。
  太后曾打趣问化名叫啥,韩意淮捂得严严实实。
  孩子长大了就会有秘密。
  太后只得和蔼地笑,也不追问,免得问急了他。
  据说阿淮的一幅画在清泉石上居已是千两难求。
  清泉石上居乃大康最负盛名的画阁。
  阁主脾气古怪,规矩繁多,眼光却是相当毒辣。
  凡为阁主青睐之作,必将成为炙手可热的名画。
  自从进了砌园,简珣每日天不亮就来到书房山,与堂兄们研习学问,应对国公爷的各种试炼。
  他长得细皮嫩肉,性格却坚毅深沉,通身没有一丝公子哥儿的纨绔习气,滴酒不沾,亦从不靠近家里跃跃欲试的姐姐妹妹,对人对事永远都是不急不躁。
  即使国公爷故意刁难,他也能处变不惊,身体里仿佛藏着个大人,不见半分少年人的冲动。
  简欣兰开始频繁出入国公府,那二两心思被老太君看个明明白白。
  老太君接过妈妈递来的香茶,轻抿一口,又白了简欣兰一眼,“才退了人庚帖拢共不到两个月,你且消停点,我都要替你害臊。”
  简欣兰腆着脸,抱住她胳膊来回摇,“阿娘,我这不是害怕么,珣哥儿长得这样好,又连中过小三元,抢手得很呢。”
  “如今他在砌园,常常忙得日不暇给,你爹的脾气不用我说你也该清楚,休要让鸢姐儿靠近了,既是为珣哥儿的前程,也为着姑娘家自己的名声。”老太君不得不提点这个脑子简单却又急功近利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