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简欣兰既是简珣的表姑母,也是老太君的嫡幼女,而宋鸢是简珣的表妹,按老太君的意思,做不成亲家还得做亲戚,亲戚之间就该多走动。
  程氏岂是那等凡事挂脸之人,自然款待周全。
  简欣兰母女继续下榻雅月轩。
  今年的生辰贺礼明显胜于往年,安国公对简珣另眼相待,作为儿媳的大夫人自然也要多看重几分。
  国公爷的态度决定了大夫人对程氏的态度。
  简珣初七才回到家。
  穿过长长的回廊一个窈窕的身影跃然眼底,笑靥如花,身后还跟了四个丫鬟。
  鸢娘在逗阿娘去年才买的西施犬。
  西施犬有灵性,认得简珣,甫一听见熟悉的脚步立即丢下绣球朝他奔去。
  宋鸢紧追不舍便也发现了简珣,明净眼眸益发光彩夺人,“阿珣哥哥。”
  简珣含笑,“鸢娘。”
  第28章 妆阁
  宋鸢唯恐自己失态,用力攥紧手指才平复了心绪。
  明明以前都好好的,认真计较也仅有微许的遗憾与唏嘘,可自从上回一别,她就变了,时常地想念他。
  有时还会默默垂泪。
  四个丫鬟目睹廊上久别重逢的少年男女,既不好离得远以免落人话柄,又不能离太近打扰,于是都稍稍侧过了身,极为知情识趣。
  这里是简家的大花园,不时路过一两个仆妇丫鬟,周遭宽敞明亮,还是在庑廊下,那就让两个有情人好好说说话吧。
  宋鸢的眼泪令简珣疑困连连,相逢不应当是开心的吗,为何她会哭呢?
  宋鸢好不容易止住泪意,侧身自己用帕子擦干净,才红着眼眶,仰脸望向他。
  美人垂泪,绝色芳华,正当年少的简珣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他温柔凝视她。
  宋鸢害羞地垂下眼睫:“阿珣哥哥,肃王没看上我,我好开心……”
  简珣嗯了声,“我知道。”
  肃王一直在配合上面追查科举不正之风,无心婚姻之事。
  宋鸢难过地咬了咬下唇,支支吾吾地问:“那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简珣愣了下,不解道:“哪句话?”
  自然是娶她的话……可是宋鸢也愣住了。
  他所谓的娶是庚帖还在的情况下,然而庚帖早就不在了啊,没有庚帖就只能做他的妹妹了。
  宋鸢面色唰地就白了,泪光泫然欲滴。
  却到底是女孩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当面询问娶不娶自己的话,唯有心口撕裂一般的疼痛。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心神,“你说过泽禾的中秋月儿和京师的一样美,那日取缔例行宵禁,街市通宵营业,张灯结彩,人们结伴游玩,登高赏月,连姑娘家都可以出门,那……阿珣哥哥可以带我玩吗?”
  中秋赏月带上鸢娘无可厚非,她不仅仅是动人的表妹亦是客人,然而简珣此前一直想的都是梅娘。
  怎么也未料到今年的中秋将多一个鸢娘。
  他面有难色。
  宋鸢问:“难道阿珣哥哥已经有想带的人了吗?”
  他表情显然是有的。
  宋鸢幽怨地瞥他一眼,不再追问了,袖中纤白的手隐隐发抖,却默默转身离去。
  简珣道:“好,我带你,也带上表姑母,以便略尽地主之谊。”
  宋鸢破涕为笑,两靥粉扑扑的,自是明白简珣的用意。
  换做从前的话,倒也可以只有他和她,但现在终究不大好,主要是表舅母的心里还膈应着呢。
  她不能在表舅母还不乐意的情况下,明显单独与阿珣哥哥相处。
  她回头哼了一声,娇嗔道:“谁要跟你单独玩,我阿娘当然得跟着。”
  简珣失笑。
  她就红了脸,扭过头不理他,携着丫鬟逃也似的离去。
  简珣有自己的考量,反正梅娘也不会答应与他夜行赏月,她对他戒备得很,那就带上鸢娘吧。
  毕竟他也有一点点想她,尤其是有话要对她说。
  唯有开诚布公,彼此才能谈以后。
  那么梅娘的存在瞒着谁也不应当隐瞒鸢娘。
  倘若鸢娘接受梅娘为贵妾,自是皆大欢喜,他也有信心成为一个负责的夫君,反之,亦不会勉强,正好断了鸢娘念想,从此做回真正的表兄妹。
  简珣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在本末倒置。
  而本末倒置根本当不了一碗水端平的好夫君。
  黄时雨的行为倒是被简珣忖度得清清楚楚,她从来不出门赏月,更别提单独与简珣了。
  能在那样热闹街市出行的女子都有一群在乎她们的人,不是家仆侍婢环绕便是父亲兄弟环绕的。
  像她这样势单力薄的漂亮姑娘家凑过去,多半要被拍花子拐走。
  阿爹继母再不好,也好过拍花子。
  泽禾的每一个小孩都知道被拐的下场,不是卖进脏地方病死就是要撅折了胳膊腿沿街乞讨。
  黄时雨爱极了这双会画画的手,死也不能被撅折了。
  简珣倒是可以保护她,但男女有别,大晚上的多尴尬,他不尬她还尬呢。
  说到底,这种事还是需要有点暧昧关系的人才能做。
  将来她有了夫君,自会请夫君带她出来玩的。
  现在的黄时雨心思全放在了为简夫人准备四季十二花册上。
  十二种花多为老百姓常见的品种,有的甚至是黄时雨练习的固定范本,因而画起来得心应手,倒没甚难度。
  但也有两种令她颇费脑筋和伤神,那便是四月的牡丹和冬月的水仙。
  这两种花,平昔只在旁人笔下略略见识,却从未近距离观察过活物,未亲身经历过,画师的笔杆子就没有灵气,这是黄时雨所不能忍受的。
  灵气,就是画魂,亦是匠人的精神与执念。
  及笄那年,在没有任何名师引路与指点的情况下,黄时雨便自行领悟了一名画师的匠人精神。
  为此她不得不去请教黄秀才,等同暴露了自己学画的事儿。
  黄家的规矩是不允许女孩识字,但没说不可以作画。
  话虽如此,却也相当铤而走险。
  黄时雨之所以敢这么做,关键是有虎皮给她做大旗,虎皮不必说就是简珣。
  凡事只要扯上他们家,阿爹就什么脾气都窜不起,说不定不仅不反对还要全力支持。
  黄时雨预想得都挺好,却万万没想到黄秀才听完脸都绿了。
  黄秀才怒目切齿,吼道:“你,你竟敢背着我偷学旁门左道!”
  此刻的他恰似雷电轰顶,又觉耳鸣气窒,犹不肯信似的倒退两步。
  画画怎么会是旁门左道?
  “我没有……”黄时雨睁大了眼,骇然忡忡目视阿爹几度变幻的脸色。
  有那么一瞬,她毫不怀疑,阿爹非常想揍她,拳头攥地咯吱作响,几乎要捏碎了。
  危急时刻,黄秀才猛然想起了两个重点:为谁作画为何作画。
  “简家”两个字宛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拉回了他的神志,那捏紧的拳头总算哆嗦着松开。
  黄秀才面青唇白,踉踉跄跄后退数步,扶着冰冷的椅背而坐,汗湿脊背。
  他低着头,大口的呼吸。
  往日种种,摧枯拉朽般险些将他重新拽入渊狱。
  他努力平复呼吸,以图自己不那么难过,忘了所有的不得志,以及那个女人赐下的屈辱。
  “阿爹……”黄时雨颤颤巍巍,几欲吓哭了。
  黄秀才循声望去,辨认半晌才想起,这是二女儿黄时雨。
  越长大越美貌,远山芙蓉,海棠醉日,真讽刺啊。
  黄时雨怯怯道:“阿爹,你怎么了?”
  黄秀才收回目光,木然启音:“我没事。”
  “你可以用绒花和通草花代替真花来观摩。”
  绒花和通草花乃时下女子妆奁不可或缺之物,但二者前身实则是贡品,近年才允许坊间流通,价格直追珠宝且不保值,一旦染旧便失去价值,故而妆点此物的非富即贵,乃顶奢之品。
  在大康,高等匠人所出的绒花通草花,颜色姿态栩栩如生,成品难辨真假,与真花无异。
  而黄时雨日常戴的都出自小作坊,也是大部分女子的选择,款式模样虽大打折扣,但胜在便宜。
  黄秀才指点她去县里的妆盛阁,那里有比真花还像真花的绒花通草。
  不愧是博闻强识的阿爹,黄时雨顿觉柳暗花明,又苦恼地耷下眉眼,“我买不起,店家也给看吗?”
  黄秀才默了默,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挑喜欢的买吧,记得分一朵给晴娘。”
  五十两的银子!
  黄时雨眈眈踟蹰。
  “咱们家倒也没你以为的那么穷,五十两买花戴姑且应付得起。”黄秀才的气色略有缓和,却依旧面无表情,不耐烦道,“快去吧,莫要耽搁了简夫人的生辰贺礼。”
  “简夫人”三个字提醒了黄时雨,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