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将护身符轻轻塞进她的小荷包里,系好。
  护国寺主持开过光的,那得多贵啊,黄时雨受之有愧,连忙掏出来还他,“方才是我失礼了,平时我也没那么胆小,再说给我了你怎么办……”
  韩意淮略有些羞涩,轻轻拢住她小小的手,又推开,“我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会惧怕宵小之物,况且我每年都有,你若过意不去以后送华山长点心记着也给我带一份。”
  黄记的点心可不便宜,隔三差五送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债台高筑的黄时雨很是心疼,却也深觉该当如此。
  比起思渊所做的,这些都是应该的。
  于是欣然应下,但还是将护身符还给了年轻的肃王。
  她说:“思渊兄襄助我成功报名画署,不管多少点心我都给你做,但是这个我不能收。”
  韩意淮望着掌心的护身符,淡淡的失落。
  肃王的车驾在距离后院正门尚有一射之地就被叫停。
  黄时雨防患于未然,对韩意淮道:“我得先下车了。花婆婆年纪大觉浅,我这么晚回去稍不留意便要暴露今日行径。深夜归家已无从狡辩,若再让她察觉我与男子同行,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主要是她和琥珀两人轻便,少了韩意淮这些辎重人马,就可以轻手轻脚溜进屋。
  韩意淮道:“好哦。”
  目光追随她下车。
  黄时雨和琥珀手牵手才走了数十步,就见韩意淮一阵风似的闪到眼前。
  韩意淮道:“今儿你也瞧见了我做事有多靠谱,你可不能忘了我们的约定。”
  黄时雨当然不会,自己再穷也不至于克扣答应他的几口吃食,“放心吧,许你的点心保证与华山长的一模一样,全是我亲手而做,一个月都不重复呢。”
  韩意淮才想起要了她点心的事,茫然点了点头,又正色道:“不止这个,咱们说好的每月初一十五相见……呃,请安。”
  是有这么回事,黄时雨无不点头。
  他怎么老是提醒她呀,仿佛她是什么言而无信之人。
  不过摸一摸小挎包,那里放着册籍凭考证还有路引,她就觉得自己像朵蒲公英,马上要飘起来啦。
  原来讨她欢心的好处这么多,竟无一不爽应他。
  韩意淮心若晨鼓,“那我就放心了,快回去吧。”
  “嗯,你也快些回书院吧。”黄时雨朝他挥挥手。
  韩意淮将灯笼放在她手心。
  竹柄尚带着他余温。
  路途昏暗,再加上才被“鬼”吓过,此盏烛辉竟看上去那般美妙。
  黄时雨抿了抿唇,“谢谢思渊兄。”
  她牵着琥珀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
  秋夜深深,天上月朗星稀,地下还有韩意淮人马高举的火炬,黑夜竟也没有那么浓暗了。
  黄时雨的前路不仅有微光,手里还有一盏明月。
  她专心致志前行。
  琥珀绷紧了一整日的神弦也终于松弛下去。
  二小姐和她都赌赢了。
  用性命豪赌思渊公子的人品。
  主仆二人蹑手蹑脚开门关门,又蹑手蹑脚避开花婆婆所居的倒座,提着裙子猫了腰,全程大气也不敢喘,做贼一般溜上二楼。
  黄时雨的房间还点着蜡烛,外间小茶炉子温着一壶热水,柳儿正蹲在地上两手握着铁杆儿拢炭火,防止炉子熄了,也不能任由炭烧旺。
  小丫鬟在不知不觉长大,学会做好多事。
  听见动静,柳儿兴冲冲奔来,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拉着黄时雨的手,仰着脸儿笑。
  她的表达能力尚且薄弱,然满满担忧和欢喜写在脸上。
  琥珀欣慰道:“茶水温度刚刚好,我们柳儿哪里笨了,我瞧着做事周全一点也不逊于黄太太身边的人。”
  黄时雨也夸她越来越伶俐。
  柳儿尚且年幼,这个年纪的孩子被夸那是相当地来劲。
  柳儿登时挺直胸膛,竭力将要说的话表达清楚,语速比之寻常人稍稍缓慢,“白天大家都很忙,没有人打扰,用饭时间我便下去领了三份餐食,就说,就说二小姐头疼卧床,花婶和花婆婆着急和面,只问一句需不需请医问药,我说不需,小姐吩咐熬碗姜汤喝即可,她们便不再管。就寝时间,我还假装出去倒了两盆洗漱的水呢。”
  小姐教过她,放平心态,慢慢说话儿,只有缓慢了才不着急,不着急脑子就有空暇思考要出口的话儿。
  柳儿不着急,学着慢慢说,把意思表达清楚,终于能完整地讲一大段。
  黄时雨含笑:“你做得好极了,也说得好,给你记一个大功劳。”
  琥珀笑着开箱找了一大包零嘴赏柳儿。
  就没有小孩不爱这个,柳儿也喜欢。
  她两手包着零嘴,忽然问:“那柳儿以后还能见到福泽吗?分他零嘴吃。”
  依然记得那个美貌的小男仆福泽。
  福泽值一千五百两,柳儿是半卖半送的附赠,但这些都是牙行定的,两个纯真无邪的孩子全然不觉得彼此有何不同。
  应该能吧。
  黄时雨道:“等你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丫鬟,就可以去简家送节礼跑腿儿,自然是能见到的。”
  好。柳儿乖巧地点点头。
  主仆三人欢欢喜喜洗漱更衣。
  睡前黄时雨又检查了一遍考试所需之物,亲自包裹三层茧绸,再放进另一只全新的小挎包内,挎包的绳子抽拉自如,系上结便是跑跑跳跳也不怕东西撒漏,极为安全。
  她将小挎包仔细放置箱笼最底层,上锁,钥匙藏于贴身的小荷包。
  黄时雨的胆子也就一粒豆那么大,理智上相信了丐婆不是鬼,情感上过不去,总怕熄了灯牛鬼蛇神入梦来。
  她鼓起勇气吹熄蜡烛,一头钻进被窝裹成了茧蛹。
  现今完美解决了最担心的事情,又有简允璋打掩护,黄时雨只剩下苦练画技和攒钱两项难题。
  这是个凡事看得开的快乐姑娘,得到一点甜头就能开心一整日,所以她把难题先抛一边,只想着自己有资格参加画考,越想越甜蜜,沾上枕头即沉入甜梦。
  梦见自己顺利通过且凑齐三百两,简允璋宣布她自由了,但是命她三日内还清剩下的一千七百两。
  她苦苦哀求再宽限几日,那边画署的人已经催她干活。
  她只好认命地跪在地上擦洗,却碰翻了擦地的脏水,水花飞溅,湿透了周围所有人衣摆,包括阁主。
  青面獠牙的阁主揪着她衣领将她扔出了画署。
  黄时雨嚎啕大哭,扑过去捶打轰然阖上的铆钉朱门,却无论如何也捶不开。
  天光微亮,黄时雨睁开眼,照常洗漱喝水用餐,然后一头扎进自己的小书房——一间碧纱橱,由隔板和青纱围成。
  黄秀才突然巡查铺子,花家一大家子相迎。
  没想到黄三小姐也来了,这可是个金贵人。
  严格来说黄晚晴拢共只来过两趟,且还是两年前,但她那气儿大了就吹倒,气儿暖了能吹化的金贵,早已深入人心。
  当年花家人第一次与雇主家眷照面,信心满满献上铺子最好的点心和甜汤,以期在太太三小姐眼里落个好。
  万没想到三小姐把每样点心咬一口,再吐掉,唯有甜汤例外,吃得个干干净净。
  底层出生的人见不得糟践粮食,顿时对三小姐不喜,然而粮食是人家的,糟不糟蹋轮不到他们置喙,只能将不喜放在心里,原以为此事也就这么过去。
  殊不知三小姐吃光的甜汤险些砸了花婶饭碗。
  时下甜汤的口感为了达到最适,得先放在井水里镇一镇,同湃西瓜一个道理,也正适合五月的气候,谁知三小姐当晚突发腹痛高热。
  黄太太找不到原因便认定甜汤所致,次日便在铺子杀性子,扬言要扣花婶月钱。
  花家百口莫辩,心灰不已。
  花婶吃瓜落就等同花掌柜没脸,黄秀才舍不得为难花掌柜,一力压下,方使得黄太太败兴而归,也把花家的好感败没了。
  如今一见三小姐,谁敢凑上前,却听得一个不啻晴天霹雳的消息:三小姐要在铺子住几日,下个月随二小姐一起回家。
  天菩萨嘞!
  花家是受雇来做工的,不是给黄家做奴仆,有黄晚晴这么一尊大佛,生意还要不要做?
  黄秀才当着众人面对黄晚晴道:“既然你非要过来散心,那就按这里的规矩行事,一切向你二姐姐看齐,除了你带来的,这里无人供你使唤。”
  黄晚晴一改往日性子,柔柔应是。
  花家人松了口气。
  东家明着告诉他们不用伺候黄晚晴了。
  黄时雨前来给黄秀才请安,淡淡扫了他身边的黄晚晴一眼,来之前就瞧见黄晚晴的仆婢在隔壁收拾房间,便也猜到了七八分。
  她笑了笑。
  怎么有人不在家当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偏跑来甜水铺子没苦硬吃。
  倒也不用劝什么,就由晴娘住下,不出几日必然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