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福喜道:“这是安国公赏的贡品‘仙树瑶台’,少爷说您定会喜欢的。”
  当然喜欢,黄时雨怎会不喜欢,沉沦任何极美之物乃画师天性,这一刻,她仰脸望着星空,潋滟眸光充满希冀。
  除了情爱,她觉得自己可以付出一切报答简允璋从小到大的恩情。
  火树银花落幕,丐婆收回痴痴的目光,转眸看向黄时雨,又从海棠树下慢慢踱步走出,对着女孩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微笑,极有辨识度的笑意,令人印象深刻。
  众人慌作一团,简府的护院何时这么废物,竟让一个奇怪的老婆子闯了进来。
  丐婆笑道:“小姑娘,我时日无多,再来看你一次,下一次就不定什么时候了。别紧张,我没杀人。大家都叫我疯婆子也不是全无道理,大多数时间我神志都不是很清醒,但我心里有个执念,总有一日要完成。”
  黄时雨拢紧了斗篷:“阿婆,我总觉得你不算好人,时常做些自己觉得好玩但却是他人苦难的事,可你又实在可怜且也未造成多大的伤害,我便忍不住同情你。我不懂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但那一定是你觉得好玩的事,希望你带来的不是我的苦难。”
  丐婆哼了声扭过头,发现越来越多的护院涌现,就立刻钻进花影深处,当着众人的面犹如轻灵的鸟跃上房檐,消失在京师的深夜。
  小丫鬟紧紧围着黄时雨,皆目瞪口呆。
  事情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亦快,连点反应时间也无。
  丐婆并未说谎,她没有伤人,简府上下活蹦乱跳。
  唯有黄时雨黛眉紧锁。
  不过简珣留下的葡萄酒实在美味,她贪恋微醺的感受,不禁多饮两杯,缓步渐渐飘雪的庭园旋转,半眯美眸。
  这一幕美极了。
  钟鼓声响,新岁开启。
  琥珀怔然,目中难掩惊艳。
  十六岁的二小姐清媚动人,宛若一只纯洁的花妖,在落雪下悠然自得。
  似她这般的女画师,应当是世间极品吧。
  未来不知得有多少人,想摘取这朵高岭之花。
  次日饮了一大碗醒酒汤,黄时雨总算耳清目明。
  美酒虽醇切勿贪杯。
  为了应喜庆的景儿,琥珀穿了件热闹的水红色茧绸长褙子,看起来更添风韵又精神,然后为二小姐挑了一件胭脂红立领宽袖长袄,翻领则是珍珠白。
  又挑了玉白色的宝相花纹百褶裙,裙边撒花缠枝纹。这条裙子颇废了琥珀一些时日,穿上行动间流动的不仅仅是繁复的花纹刺绣,还有女儿家的妍丽娇美。
  初一,琥珀给香雪居伺候的下人发了喜钱,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并非黄时雨打肿脸充胖子,而是情理之中,这一日主子都要给下人喜钱图个好兆头。
  身为“贵妾”一毛不拔难免落人口实,更何况曹妈妈一直盯着她。
  上午她沉浸书房作画,有了画迷,这种实打实的支持与倾慕,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却也心生惶恐,唯恐哪一次没画好,画迷觉得没趣,就散了。
  只有大画师才能从容道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为趋之若鹜涌向他们的人只会是散去的百倍千倍,于是谁又在乎失去的那点,可黄时雨这样籍籍无名之辈,就一个画迷,无论如何也洒脱不起来。
  况且她觉得画迷懂她的画,世上最难得的往往一个“懂”字。
  画了半个时辰,黄时雨习惯搁笔揉一揉手腕放松,琥珀见她开始休息,才笑吟吟道:“少爷来了,吩咐等你休息再通传。”
  简珣已经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
  黄时雨道:“好。”
  她亲自迎了出去,步入连通书房的小茶室。琥珀善解人意地留在了书房。
  简珣垂眸,沉凝如渊,未见人影却先闻人声:“阿珣,我的画作又进步了,第二幅便赚了一两银子!”
  梅娘像一朵含雪的胭脂梅花闯了进来。
  简珣目光呆了呆,一时有些失礼,好在梅娘心思单纯,并未在意。
  “恭喜。”他诚挚道。
  黄时雨承了他的贺喜,大大方方掏出一叠盛在锦囊里的书签,是她自己画的花样,又请了名声极好的木匠人雕刻,“给,送你的新春礼物。虽然是不值钱的小物件,可是我觉得书签如同笔墨,是你们读书人日常最离不开的物件之一,还望阿珣莫要嫌弃。”
  “我很喜欢。” 简珣神色动容,双手接过,眸光深幽望定她,“那我的礼物也希望梅娘喜欢。”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尚带着体温的白玉梳,梳背却是红色,雕了朵朵梅花,与她今日装扮相称极了。
  简珣并未让黄时雨细瞧,而是直接簪入她堆云似的发间。
  黄时雨两手摸了摸头发,“我还没看呢。”
  简珣道:“已经是你的,什么时候看不一样。”
  因为他暗自心虚,唯恐梅娘通晓此物深意,不过见她一脸懵懂,方又松了口气。
  郎君赠心爱的女子玉梳所求不过白头偕老。
  简珣转移话题道:“听闻夜半闯入歹人,你们认识吗?”
  黄时雨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我也不知为何被她缠上了,大约她此前做坏事总是被我揭穿,怀恨在心吧。”
  简珣拧眉沉思,安慰她道:“节后公署才有人当值,那时我会差人报官,你也别害怕,观她行为并不像要加害你性命的。”
  确实如此,不然黄时雨几条命都没了。
  简珣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走,不说旁人了,我带你去不二梅斋,今儿我们就在那里用午膳。”
  简府最负盛名的便是不二梅斋。
  园中梅树芬芳凛冽,品种罕见,甫一踏入只觉得香气沁入心脾,浸染衣衫。
  黄时雨惊叹不已,赫然发现此地不仅是男主人的居所更兼具了书房,故而造的比别处都来的大。更惊喜的是越靠近书房的位置花树越少,直至偌大的空地仅一株枝干虬劲的绿萼梅傲世独立。
  “哇,这也太美了。”黄时雨趁机甩开简珣的手奔过去,又掏出厚实的手衣戴上,小心翼翼触了触枝头鲜嫩欲滴的花蕊,馥郁气息盈满肺腑。
  简珣负手含笑,“它可不算这园子中最美的。”
  黄时雨“咦”了声,满目期待,“更美的花在哪儿?”
  她想象不出世上还有更胜绿萼的。
  简珣看着她笑,“不告诉你。”
  这个人有时候挺讨厌的,不过想到他带自己来赏梅,黄时雨就什么怨都没有了。
  她艳羡道:“你有这么漂亮的园子竟然未住进来,简直暴殄天物。”
  据她所知,他依旧住在简府的墨斋,那可不像男主人所居。
  简珣眼底有黯然流过,不过很快就恢复清澈,“这里原是我阿爹所居,不过阿娘打算收拾出来将来予我做婚房。”
  他平静地望着梅娘好奇的眼眸,“我和妻子一起生活的地方。”
  梅娘眼底的笑意就更深了,只听她说:“真唯美啊,你们一定会永远幸福的。”
  黄时雨的一番祝福虽简单朴实却诚意十足,未料简珣连句客套的话都没说,别开脸盯着绿萼梅发呆,不再理她。
  黄时雨笑容略微僵硬,偷偷翻了记白眼,兀自玩耍去了。
  梅斋约莫香雪居三倍大小,此时有三三两两的小厮婆子铲雪,发现她立刻道一句吉祥话并行礼,黄时雨微笑点头。
  “十,十一,十二……”黄时雨漫漫数着梅树,鼻尖微微沁汗,走热了。
  “梅娘。”简珣不知何时追了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黄时雨便转身面向他,“怎么了?”
  “我没想到伯祖父那么快就为我决定了老师,所以今年我得留在京师,咱俩考试的时间差不太多,地点也都在京师,不如你也留下来吧。”
  黄时雨一时五味杂陈。
  简珣慌忙道:“反正我们连一张床铺都同躺过,再多几个月于名誉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我,我可以负责的,也很愿意负责……”他支支吾吾道。
  黄时雨噗嗤笑了,方才的迟疑不是不愿而是在想又要欠他更多。
  如今画道日渐起色,又有了京师的画迷,平心而论她舍不得离开,困在泽禾实难进步,且生活诸多压抑束缚,最大的盼头只有姐姐,而拥有爱护所爱之人能力的前提是——飞出泽禾。再一个,八月画考不又得重新赶回来。
  然而吃住简府真是一笔不小的人情。
  她迟疑怎么偿还。
  简珣因为心慌而失了机敏,竟猜不透梅娘想法,“梅娘,你生气了吗,为何又笑了?”
  黄时雨笑道:“我哪有资格生气,感激还来不及。正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我又要欠你大人情,多少有点儿羞涩。”
  简珣展颜而笑,“那你还是蛮不讲理时更可人,严肃起来平白使人心慌的。”
  他洁白如玉的耳朵蓦地染上一层潮红。
  情急之下,竟直言自己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