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次日初二,良辰吉日,天不亮就有礼官前来道贺。
  黄时雨赫然发现除了二百六十两的优恤金,还有朝廷为画魁的额外赏赐,白银五百两,白绢两匹,茧绸两匹。
  纵然心已轰雷掣电,她面上仍维持镇定,跪伏叩谢圣恩。
  画道状元也有自己的琼林宴,披红参加画署的丹青宴。
  参加宴会前首先前往画署领取象征身份的玉符和官袍,说是官袍其实也就只在下面流行这个说法,因为正九品至正八品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官袍,而画员只是从九品,不够绿袍资格可确实也是朝廷命官,于是礼部为他们配备了统一的湘色袍服。
  因她是今年的画魁,在统一的湘色圆领袍外又加了一条锦缎披红,闻大人亲自为她扎上的。
  闻大人道:“数月不见,黄姑娘令人刮目相看,华山长若知你有今日造化必定欣慰万千。”
  黄时雨鼻子一酸,“卑职定当尽心竭力报效朝廷,今后还要拜请闻大人多加指点。”
  闻大人颔首。
  今年五个女考生中了三个,除了黄时雨还有姜意凝与蓝素,就连画魁也是女考生,实乃空前盛况。
  陆太后听闻这样的趣事,除了正常设宴流程,还专门提了召见三位争气的姑娘家。
  觐见太后非同儿戏,三个姑娘家被连夜安排宫廷礼仪。
  姜意凝与蓝素虽说是官宦世家出身,但为官的是她们的父辈,时常出入宫闱的是她们的命妇亲长,于她们本人来说从未觐见过太后娘娘,也毫无进宫经验,所以水平和黄时雨差不多,都得从头学。
  初三、初四、初五三日学宫规。
  初六进宫,三个姑娘先后来到了画署,画署在皇城内,与宫城仅有一墙之隔。
  湘色的细布圆领袍,男女同款,既没有绸缎的亮泽也没有罗绢的飘逸清透,看起来又土又老气,正是爱美年纪的女孩子穿了少不得在心里抱怨。
  蓝素和姜意凝互相瞟了眼彼此的衣袍,肉眼可见的嫌弃,却又凝住了目光,不由自主望住沐着曦光款款而来的黄时雨。
  明明都是难看的湘色,显得人不够精神,偏她肤若凝脂,翠眉粉靥,犹若寒露芙蓉,新开碧荷,就连额头的碎发仿佛都比旁人家会长,长短有致,曲曲弯弯,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的慵懒。
  一个人是怎么把清纯与妩媚结合的这么自然的。
  饶是看不上黄时雨姿色的蓝素也不禁呆了。
  这样的美人,何止是贵人,男人,或许都喜欢捧着她的吧。
  但她竟是今年的画魁,令人一度怀疑有内幕。
  可即便是内幕,也得有真本事。
  一无是处的人进不了画署。
  蓝素狠狠咬住下唇。
  美貌和才华都有,更令人堵噎。
  黄时雨朝姜意凝与蓝素微微欠身,姜意凝和蓝素也还礼,这是大康平级之间的礼节。
  闻大人恰好也到了。
  三位姑娘随同闻大人走向了宫城。
  早有内侍宫人守在延政门,见到闻大人,为首的一位太监上前招呼,与闻大人互相行礼,这是宫里有品级的大太监,遇到了得称公公,亦可称官职名。
  但宫里内侍繁多,有品级的也不少,不可能都认识,最保险的法子是统一称公公,既包含了敬意也不容易出错。
  宫里规矩极多,连抬头都可能是大不敬之罪,黄时雨一路揣着手垂眸,亦步亦趋跟随闻大人的脚步,一旦中途遇上不知什么人的仪仗还得弓着腰后退,避至墙根儿,等贵人走远再重新出发。
  这种鬼地方待一天得疯,除非是主子。
  她在心里腹诽。
  进了永寿宫,香风习习,黄时雨忍不住抬眸睃了一眼,好美呀,轩峻壮丽,楼宇巍峨。
  短短一瞬,却是惊鸿一瞥,不意这一瞥也瞥见了一个许久许久未见的身影——肃王。
  韩意淮怀里抱着一只猫儿立在朱红栏杆前,垂眸望着宫道上款步而行的女孩,明显长高,穿着官袍头戴乌纱帽,已是画员大人。
  即便身为肃王殿下也不是想见谁就能见,比如别家内宅的女人。
  他写了许多信,银鹤代笔,却因梅娘常常无法出门而错过。
  光阴如梭,应当把她忘记,去喜欢漂亮且知趣的姑娘,然而他还是会时不时想起她。
  想她笑的模样,哭的模样,甚至生气的模样。
  还有傻傻跟在他身边进京的勇敢。
  而今,陡然再见到活生生的梅娘,心底深藏的火热又忍不住沸腾。
  韩意淮轻轻地观察着。
  黄时雨慌忙垂下头。
  太后娘娘宛若欣赏花儿似的打量三个脱颖而出的姑娘家,尤其今年的画魁,据说阿淮为了她,与画署的人争得急赤白脸,各说各有理,导致画榜延时多日。
  最后由闻遇出面调和,考虑再三,最终定下了黄时雨。
  首先黄时雨肯定有实力,这点闻遇不否认,却也认为肃王含了个人情感,故而双方才僵持不下。
  但不管怎么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个美貌又有才华的姑娘,是实至名归的画魁,拥有“陆宴”的偏爱。
  但每一位画魁的诞生不都是因为某个人的偏爱么?
  吸引他的偏爱,也是梅娘的能力。韩意淮唇角不自觉弯起。
  三个姑娘都很争气,给太后磕头规规矩矩,没有一丝错处。
  太后娘娘慈和大方,不仅褒奖她们为女子典范,还赏了不少宝贝,黄时雨忽然觉得皇宫也不算可怕,天天来磕头都行。
  贵人规矩多,但贵人的赏赐却都是实打实的分量。
  又想起御赐之物无法变卖,黄时雨合计一番,登时又有点灰心。
  姜意凝与蓝素倒不是很在意价值,反倒更看重其中的荣耀,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一回。
  几人捧着赏赐拜别太后娘娘,原路返回。
  将将离开正殿,踏上鹅卵石路,走在前面的闻大人忽然顿住脚,“殿下。”
  黄时雨一怔。
  韩意淮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大家都不是傻子,反而是人精,肃王都这么明显了,他们再装聋作哑只会徒惹贵人生厌。
  于是,面色复杂的众人,齐齐盯着地面,拉开了与黄时雨的距离。
  “你们?”黄时雨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她手足无措,他们却火烧屁股似的迅速拐了弯,眨眼不见了踪影。
  却说黄时雨也不傻,搁在外面尚且敢大呼小叫,眼下竟一声也不吭了,透过眼角斜瞄韩意淮,提了十二万个小心。
  却瞄到了他怀中猫。
  猫儿也在好奇端量她。
  肃王的猫儿与泽禾的不太一样,鼻尖又圆又粉,皮毛油光水滑,仿佛绸缎,竟一点也不怕人,反而慵懒地窝在肃王怀中,骨碌碌的圆眼睛真儿就像猫眼石。
  “喵~”猫儿对着黄时雨叫了声。
  黄时雨咽了下。
  这猫儿高低是个猫公主,离这么近也没有臭臭的味道。
  “喜欢吗?”韩意淮挑眉看着她笑。
  黄时雨“啊”了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殿下的猫儿好看。”
  韩意淮看着她微垂的眉眼道:“喜欢也不给你碰的。”
  我也没要碰。黄时雨又瞟了猫儿一眼,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轻轻捏了捏衣衫。
  “小木头只是长得乖,其实又犟又凶,目下还不认识你,你若碰了它,定是要挨几爪子。”韩意淮修长如竹的手指轻轻挠了挠猫儿的下巴,“就像你一样。”
  黄时雨的脸颊微红,吓得。
  不过肃王殿下不像是睚眦必报之人,这么说或许就是点她一下,并非治罪之意。
  韩意淮趁着猫儿不备,捏住它后颈皮提了起来,“呐,给你摸。”
  小木头登时翻脸,四爪胡乱挥舞,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无,只能认命地盯着黄时雨,警惕不已,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动手动脚。
  黄时雨连忙将双手藏于身后,劝阻:“殿下,放了它吧,它怕生,我也不想摸它。”
  “好。”韩意淮将一脸晦气的猫重新搂在怀中。
  小木头哇哇大叫控诉韩意淮的“失礼”,在他手背咬了口,留了一小撮白印,到底是养熟了,并不敢真伤了主人。
  黄时雨抹了把汗,悄然后退一步,好大的脾气,鬼才想摸它。
  韩意淮偏着头道:“你看,我没骗你吧,它与你一模一样,是真的敢打我。”
  这话黄时雨哪里敢接,她用力攥着衣摆,唯恐惹下什么祸端,“殿下,我的同僚都走了,我也不能再待下去,万一触犯了宫规就,就……”
  韩意淮点点头,“好,走吧。”
  他抱着猫儿,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黄时雨只好跟上。
  韩意淮亲自送她出了皇城。
  事情得循序渐进,好不容易有所缓和,他已经学会用手段对付这个机警又狡猾的姑娘,所以只送她出了含光门,不多不少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