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64章 好痛
  陌生男子未着官袍,显然不是画署上官,却穿着广湘的玄色茧绸道袍,附缀繁复金线刺绣,腰配弯月匕首,规制皆为正三品以上。
  黄时雨暗惊,欠身施了一礼。
  那人却走了过来,立在她徘徊欣赏许久的硕大圆柱下。
  黄时雨诧异地抬眼看他。
  纯净的眼眸倒映着同样清澈的他。
  闻遇盯着彩绘看了片刻,偏头看向她,“你可知藏画楼一共多少根圆柱?”
  音色干净又有着青年独有的低醇。
  此时的黄时雨做梦也不会将他与青面獠牙的石上居阁主串联。
  上官有所问,下官不可不答,黄时雨垂眸盯着自己脚下恭敬道:“回大人,卑职将将数过,一共八十一根。”
  闻遇颔首,“它们花费数十位画师近六年光阴,损耗不计其数群青、青绿。”
  黄时雨茫然地点点头,他为何要对她说这个?
  闻遇垂眸打量她,指了指那只纤白的右手道:“你做的很好,以丝帕罩手抚摸它们。”
  人们很容易为高敞宏丽,摩天连云的藏画楼所摄,似她这样自心底珍惜爱护的寥寥无几。
  得了上官表扬,黄时雨眼眸晶润亮起。
  闻遇轻笑一声,收回视线,从黄时雨身前经过。
  他的眼睛是冷的,气息却是暖的,一种介于檀木与雪松之间的味道,非常淡,不太像熏香,更像是画师独有的,常年浸染在上层阶级画室的大画师。肃王也有类似的木质香韵,由此可见,这位大人与肃王是同类,黄时雨不敢怠慢,益发垂眸敛祍。
  等了半晌,实在忍不住又偷偷抬眸,闻遇也转眸看过来,黄时雨一惊,又慌忙低头。
  她不懂上官为何还不走,又不敢贸贸然离开,正要张嘴寻个借口开溜之际,一名绿袍同僚走了过来,将包裹递给上官,道:“大人,您要的湘色圆领袍,内务房已经没有最小尺寸,这件比大人要求的稍稍长了一寸。”
  闻遇“嗯”了一声,那人便欠身退下。
  “赏你的。”闻遇将崭新的圆领袍丢给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小姑娘。
  黄时雨本能地接了一句:“谢谢大人赏赐……”
  闻遇边走边道:“快去换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底,黄时雨也没解过来什么意思。
  赏姑娘家官服又叮嘱人快去换了,不仅奇怪多少也有些冒昧。
  可她小腹传来微许疼痛,腰也酸酸的,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一刻钟后黄时雨躲在女画员专用的官房,恨不能将自己一根绳子吊死,免得丢人现眼。
  木桶也叫官房,久而久之,时人便将提供人们解决内急的屋子称为官房。此时的黄时雨在官房处理不期而至的月事,想到自己穿着染了一团血迹的圆领袍无知无觉行走,全落进了上官眼底,既羞又愧。
  严艺学与司天台的司辰始终在她正前方且有一定的距离,未曾察觉她衣袍污迹尚且可以理解,然而蓝素不可能没发现,却未提醒她……
  黄时雨蜷了蜷指尖,将沾染污迹的官服包裹好,整理衣冠重新回到廨所。
  女子做官比之男子有着天然的劣势,每逢月事还要正常上衙,风雨无阻,所以在月事前一段日子就要自行备好月事带,黄时雨年纪不大,月事没那么准,且无经验今日才闹了笑话。
  闻道芝闻大人同为女子,非常体谅黄时雨的难处,叮嘱了她几句,务必谨记教训,便特特恩准她提前两个时辰下衙。
  黄时雨感激不尽,欠身谢过闻大人。
  闻大人笑了笑,“快回去吧,下不为例,下回摘几朵新开的茶花给我。”
  黄时雨面若红霞,声若蚊吟道:“是,大人。”
  好在她是个擅长自我安慰的姑娘,心道那位大人又不是画署同僚,彼此也都不认识,即便他回去笑话自己又如何,反正她听不见。
  闻遇离开藏画楼一路向北,往宫城方向走去。
  随行下属对上官的性格明如指掌,小闻大人向来公私分明,从不动画署与画阁的女人,是以并未打听黄时雨的来路,不过从黄时雨的湘色圆领袍不难猜出,不是司天台的司辰便是画员,唯有这两处官衙才有如此年轻的女官,总之是不入流的从九品小芝麻。
  闻遇忽然问:“方才的小姑娘是司天台还是画署?”
  随行一怔,迅速描补道:“容卑职查一下,晚上必定给大人回复。”
  闻遇道:“算了,正事要紧。”
  随行便不敢再揣摩他心意,抹了把虚汗道声“是”,却也开始在心里反省,这件事做得不漂亮,等上官问他才去查,置上官颜面于何地。
  是他反应不够机敏。
  今年国子监的骑射大考安排在小雪节气假前两日,便借了城东营的校场两日。
  每年的顺序都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依次排开,故而四门学万年不变最后一日上场。
  四门学的学子数量相较其他两处多出两倍,水平也参差不齐,大部分人勉强混个丙等万事大吉,乙等则算烧了高香。
  倒也不是他们怠惰,而是并无多余精力和财力培养骑射水平。
  除非投身军伍,普通人压根接触不到马匹弓箭。
  也正因此,普通人依靠国子监有限的资源混个丙或者乙在老师眼中足以结业。
  乌衣子弟不一定精通骑射,然而精通者定然是乌衣子弟。
  擅长丹青与骑射的肃王但凡有空都会来东西二营,赶巧今日遇上四门学大考。
  韩意淮驭马上前,默看片刻便下马走了过去。
  众师生只见一群护卫簇拥着个身姿挺秀的美少年阔步而来,犹若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在场识得肃王殿下的不多,但都认识衮龙袍,这么年轻的亲王除了排行十二的肃王不做他想。
  于是众人纷纷见礼。
  韩意淮抬起右手,亲卫立即上前为他佩戴扳指,并呈上他惯用的良弓。
  珵郡王笑道:“已是多日不曾见十二舅箭术,今日托这帮学子的福,让我等开开眼。”
  早过而立之年的珵郡王称一个与他长子年纪相仿的少年郎为“舅”,看起来怪怪的,然而这种怪象在宗室见怪不怪,所谓摇篮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便是这么个道理,谁让肃王辈分大。
  韩意淮瞥向简珣,“允璋的箭术依然出类拔萃。”
  简珣将将结束大考,箭靶上还插着他射出的一根根羽箭,把把命中靶心区域。
  只要能命中这片区域便为优。
  而无限趋近于中心则是武将的追求。
  作为一名读书人,简珣的箭术已然相当优秀。
  确实当得起肃王这句夸赞。
  简珣泰然道:“不敢承接殿下谬赞。”
  肃王箭术远胜于他,如此夸赞全然听不出一丝诚意。
  韩意淮笑而不语,抽出一根羽箭瞄准靶心,飞射而出,将简珣的羽箭纵向劈成两截又无限趋近于靶心,众侍卫一阵叫好。
  简珣抿笑,面上并无任何难堪。
  韩意淮半眯着眼眸又射出一道,继续劈断简珣的羽箭。
  四门学的师生面色微微变化,闹不懂殿下何意,但能感觉到并非善意。
  肃王慢悠悠搭上第十一根羽箭,却没有第十一个箭靶,他笑着看向全程面不改色的简珣,手中的箭矢也对准了简珣胸口心脏的位置。
  众师生倒吸冷气,尤其立在最前排的博士。
  珵郡王悍然色变,疾步上前提醒:“十二舅,这些都是国子监的学子,迂腐得很,莫要同他们顽笑。”
  “谁说我在顽笑。”韩意淮嘴角绷紧,弦若满月,施施然从简珣的心口移向了他眉心。
  胆子小的学子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而肃王也在等简珣的丑态。
  被人以箭瞄准心脏,又瞄准眉心,是个人都不可能不为所动。但惊慌失措并不能解决问题,简珣眸色深凝,瞬也不瞬直面阴晴不定的肃王。
  韩意淮撩眼道:“允璋,你还不躲?”
  简珣道:“肉身速度怎比得过殿下手中利箭。”
  话音未落,肃王的利箭已挟腾腾杀意呼啸飞来。
  在场哗然,整个过程近乎突发,正常人尚处于呆滞阶段。
  箭矢擦着简珣右耳廓飞驰,狠狠钉进百步外合抱粗的树干三寸。
  少顷,简珣洁白如玉的皮肤裂开一道血线,冒出一颗颗血珠。
  四门学博士两眼一翻,当场晕死。
  众师生哀嚎,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回过神的珵郡王哀嚎不迭,扑过去抱住肃王,“十二舅,咱冷静冷静,有什么话好好说……”
  虽然不懂二人有何恩怨,但铁定恩怨不小,正是血气方刚的混小子年纪,什么事都做得出。
  韩意淮啧了一声,“算你有种。”
  简珣知道自己的耳朵挂了彩,暗暗攥紧手心。
  这场闹剧以肃王罚俸一年,被皇帝狠狠骂了一顿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