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9章
  进攻射星关前,虽有料到粮草供应困难,却没想到敌人三四天将射星关挖成孤岛的骚操作。闹到如今这一步,也是进退两难。
  图德哥原地踯躅,徘徊不前。
  良久道:“自从曜日、逐月、射星三关建成,多少北漠英烈饮恨,多少雄心壮志在此折戟?云彻侯,你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应该知道族人数百年来的恨意……谁都知道,吾族曾屹立天下之巅,却被百国排挤欺辱,赶到这片苦寒贫瘠之地,在此繁衍一代又一代。倘若族人们都能吃饱穿暖,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地方,一方沃土能养活一家老小……”
  图德哥神色添了几分晦暗。
  “试问,谁愿意喋血一生,不得善终?”
  他的声音不高,似乎在呢喃。
  “我也知北漠声名狼藉,但有什么办法呢?不去争、不去抢,还有什么活路?在北漠长大的人,‘争抢才能生存’早被刻进骨子里!打到这步,断无回头后退的道理。”
  他冲云达颔首,大步流星离开。
  云达望着坤州方向,眼底晦暗莫名。
  图德哥信心十足打出了云达这张王炸,本以为大招十拿九稳,却不料只逼出沈棠手中的平a。频繁截杀粮线的康国兵马像是人间蒸发,连影子都没瞧见,云达对此扬眉。
  哂笑道:“倒是沉得住气。”
  呵呵,哪里是康国兵马沉得住气?
  分明是沈棠怕了康季寿的玄学。
  所以——
  “咱们要改战术,我怕开到隐藏款。”
  据以往经验,不管是沈棠还是其他人出马截杀粮草,大概率会走霉运,沈棠会尤其倒霉。射星关辎重压力大,不可能不派出云达这种重量级人物坐镇,碰上了生死难料。
  徐诠将注意力从偶像身上收回。
  “斥候探查到情报,北漠已将辎重营打散,增派兵马护送,从不同路线出发运粮。吾等若是不分兵拦截,北漠是不可能从射星关退出来的。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啊……”
  若一对一,康国粮草充裕耗得起。
  如今却是高国趁火打劫,双线开战。
  北漠战场不能拖延太久。
  康时不看好沈棠的建议,也不看好自己运气:“集中兵力合击他们的主力辎重营?若倒霉扑空,辎重车上面都是陷阱呢?”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北漠被西北诸国暴揍多年也学了点儿兵法,不可能啥心眼儿都不长。康时试图告诉沈棠这个操作的可行性不高,但沈棠不死心:“不是集合兵力合击,咱是提前埋伏。”
  “提前埋伏也一样。”
  沈棠竖着手指摇了摇:“不不不,我说的埋伏不是咱们人跑去埋伏,而是在地下给他们准备惊喜。将作监此前用来炸陷阱的玩意儿,周遭并无天地之气的波动,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很难提前察觉它们的存在……”
  康时下意识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北啾。
  北啾被他看得精神紧张。
  沈棠抬手一划:“咱们先提前预测辎重营的行军路线,在必经之路上面埋伏一串的小玩意。敌人踩上来,引爆它们。砰砰砰,又是爆炸又是起火,保证他们人仰马翻。”
  运气差点儿无所谓。
  只要火力覆盖足够密集,总能炸到人。威力不足搞不死人也没事,能将辎重车烧毁也算达成目的。如此一来,既能保证自身安全,也能破坏敌人的辎重粮线,一箭双雕!
  康时忙摆手示意沈棠停一停。
  “将作监用什么炸陷阱?”
  沈棠一拍脑门,不好意思地笑笑。
  “哦,忘了跟你说。”
  康时:“……”
  又两日。
  图德哥没等来辎重,反而等来噩耗。
  辎重营遭袭,粮草折损八成。
  简单几个字犹如平底炸雷在他耳畔响起,他脑子嗡的一声,只剩白茫茫一片。在柳观开腔之前,他腾得起身,手指急剧颤抖地道:“云彻侯亲自坐镇,歹人岂能得手?”
  柳观在一侧问:“敌人几何?”
  康国大营全部出动了?
  传信兵支支吾吾:“无、无人……”
  几个字将图德哥的脑子干懵了:“无人?总不能是中了敌方文士的军阵幻象,自己烧了粮草?什么军阵幻象能蛊惑堂堂彻侯?”
  最后两个字都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传信兵的脸色比喝黄莲还苦。
  这事儿说来实在是诡诞。
  大军护送辎重营经过一处必经之地,全军上下都提高了警惕,时刻提防可能杀出来的敌人。兵马未过半,一声爆炸从中间响起。火光冲天,黑色的猛火油四散飞溅,最近的辎重车被点燃。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爆炸一声接着一声,云彻侯察觉动静源于地下。
  柳观死死攥紧拳才勉强压下怒火。
  “敌人埋伏在地下?”
  声音高亢到尖锐破音。
  “既然在地下,就送他们下地狱!”
  康国兵马当年对付十乌就用了钻地道战术,如今又在地下埋伏辎重营,既然如此,何不重击地面,直接将地下的人都活埋?
  也省得给他们挖坟了。
  传信兵古怪道:“彻侯也这么做了。”
  图德哥追问:“然后呢?”
  传信兵:“然后辎重被烧,只剩两成。”
  云达与一众护送武将出手合击地面,受波及土地仅下沉三四寸,并未如预期那般大范围塌陷。不仅如此,地下还爆发出一连串更猛烈的爆炸,猛火油从爆炸口喷薄四散,遇火即燃,火势覆盖内的辎重车尽数遭遇毒手。
  地下根本没有伏兵!
  剩下的两成也被猛火油烟雾侵袭。
  也不知道能不能食用。
  图德哥用了许久才勉强消化这个噩耗,柳观尚有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若只是猛火油怎么会爆炸?除了它,可还有别的?”
  传信兵的回复无疑是让人失望的。
  爆炸过于迅猛,现场被烧得不剩证据。
  柳观怒极想骂人:“废物!”
  不仅是骂护送不力的兵马,也在骂云达,被敌人阴了就算了,事后还查不到怎么被阴的,是准备重蹈覆辙?图德哥出声阻止她的过激言论,这话传云达耳中,自己都保不住柳观:“粮草只剩两成,人员死伤几何?”
  相较于损失惨重的粮草,兵力倒是保存完好,救火不成便都以自保为上,仅有三百余人被爆炸波及、被大火焚烧丧命,剩下近千人都是轻度烧伤,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图德哥听了头更大。
  粮草没了,吃饭的嘴多了。
  他沉声问柳观:“还有几日?”
  柳观知道他担心什么:“五日。”
  五日内再不解决粮草问题,建立安全粮线,射星关就要面临弹尽粮绝的绝境局面。
  届时,不得不撤退。
  图德哥淡声道:“不能撤退。”
  一旦从射星关撤退了,攻打射星关攒下的士气就要腰斩,云达这个二十等彻侯不好使唤,龚骋这个十八等大庶长又性格拧巴。不能将筹码都压在这俩不靠谱的东西身上。
  柳观下意识开口:“可是粮草……”
  一下子对上图德哥冰冷眼神,她噤声。
  图德哥:“下批粮草送达至少十日后……你能保证这些粮草不会再被康国截杀?”
  良久,柳观垂下双眸:“臣知道了。”
  粮食紧缺,就要砍掉不必要的开支。
  不是削减,是砍掉。
  节流有了,还要开源。
  时间一晃又是两日。
  鲜于坚二人时不时能听到外头集结兵马出关的动静,只是从射星关愈来愈压抑凝重的气氛来看,估计没讨到便宜。端起饭碗,他幸灾乐祸道:“现在就看谁沉得住气。”
  北漠这会儿处境尴尬。
  粮草供应不上,急得屁股着火。
  不肯从射星关撤走,但也不能窝在关内干耗时间,派出部分兵力去抓康国兵马——派出人多了,怕康国趁机偷射星关,但派出去的兵马少了,又撼动不了对方。不仅如此,康国这边也开始肆意玩弄着北漠心态。
  比泥鳅还滑不留手,大老远就逃。
  康国逃,北漠追。
  如今只剩后者插翅难飞。
  云策经过几日调养已经缓过气。
  勉强能坐起身,用伤势较轻的手拿筷子进食:“这叫风水轮流转,此前北漠……”
  他刚夹了一筷子要送进嘴里。
  鲜于坚出手如雷霆,打掉他筷子。
  粗糙麦饭洒在被褥之上。
  云策好脾气道:“怎么了?”
  鲜于坚神色阴冷地从自己碗中夹出一块小小的肉,这块肉的颜色有些深,皮肉连着一小截骨头。云策仅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
  这是一块人骨。
  还是一块脚趾骨。
  云策默默将被褥上的麦饭拨开。
  叹气道:“这都开始掺杂人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