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1章
  沈棠仰头直视魏楼:“是这样吗?”
  魏楼:“……”
  即使是情绪失控状态也笔挺的傲骨,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他扭头避开沈棠的视线。狼狈的动作恰如他阶下困兽的身份。
  魏城:“……”
  这时候,公西仇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玛玛这不是在骂自己吗?”
  “……你不说话,我也不会当你哑巴。”
  公西仇瘪瘪嘴,被迫关麦。
  “其实,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即墨秋安静听完了所有谈话,他用最诚挚的口吻跟魏楼解释误会,“殿下不怎么喜欢信徒,从来都是随心随性,顺心而为。历代大祭司是侍神者,是追随者,不是单纯信徒。她跟你们熟悉的神灵不太一样,大祭司们,也不太一样。”
  作为大祭司,即墨秋很疑惑武国国主的操作,若此事为真,这位大祭司是魔怔了啊!啊,不不不,武国国主只是落选的备选人。
  哦,也难怪当年会落选。
  他不落选谁落选啊。
  即墨秋笨嘴拙舌,也不知从何说起。所幸,魏楼被沈棠硬控好半晌,不得不耐心十足:“爱信就信,不信的话……她会更偏爱。”
  殿下喜欢有个性的,直接导致历代大祭司和大祭司备选,无一不是反骨仔。对大祭司而言,神就是立在那里,让自己获得神力的存在;对殿下而言,大祭司就是可可爱爱有脾气的小人儿。不管小人儿亲近自己,还是生气了离开自己,神都不会因此发怒降下惩罚。
  小人儿不需要给她供品。
  只是在那里便能叫她心情愉悦了。
  小人儿也不用太多,她看顾不过来的。
  “……我不知这中间的误会怎么来的,不过,我还是要替殿下说一句,她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邪神。你担心的利益被侵,道义破灭,问题在武国国主身上,与殿下无关!即便殿下在当年苏醒了,武国之于她也是‘曾经喜欢过的小人儿’任性甩来的烂摊子!”
  她也不会给小人儿立规矩,不需要小人儿记住她说了什么话,不需要小人儿照着一套标准,各个循规蹈矩。只要小人儿在那里开开心心活着,各有各的脾性便是好风景。
  但小人儿也不能给她惹麻烦。
  殿下可不是别的给人喜当爹妈的大冤种。
  虽然说——
  殿下如今就在收拾小人儿的烂摊子。
  魏城支支吾吾,吭吭哧哧憋不出一个字。
  魏楼冷笑下了结论:“邪神!”
  即墨秋:“……”
  第1093章 前人砍树,后人暴晒
  “老顽固!”
  这话是公西仇骂的。
  一介阶下囚,是谁给他的勇气,骂了玛玛还呛他大哥?活该晚景凄凉!牢底坐穿!
  魏楼对此的反应是直接闭眼。
  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
  眼睛闭上了看不见,但耳朵听力没有封,即墨秋相信他听得到:“晚辈刚刚萌生一个大胆猜测——魏楼前辈有跟季孙国主谈过?”
  魏楼想听听这位大祭司能说出什么屁话。
  不咸不淡道:“谈过,不欢而散。”
  记得那几次见面都在争吵,是君臣二人相识以来少有的失控,理智二字荡然无存。
  若非如此,魏楼不会失望至此。
  亲手毁掉几乎等同于性命的存在,不仅需要绝望,更需要莫大的决心。他不是年轻莽撞的毛头小子,不可能没有验证、没有挽回就单方面选择割席。如今想来仍是心痛。
  即墨秋跟他确认细节。
  “推心置腹、剖心析肝那种?”
  魏楼嘴角微动,长吁短气。
  怏怏不乐道:“无。”
  几次险些撕破脸的争吵足以让这段君臣关系出现裂痕,而推心置腹、剖心析肝的前提是彼此足够信任。只是没想到,即墨秋接下来的话让魏楼开了眼,击碎他以往认知。
  “仅以大祭司的立场,倘若我是季孙国主,或许也会在那时候做出相同的决定。”
  魏楼眼皮掀起,他一边紧抿着唇,一边深呼吸,死死压下内心翻滚的负面情绪。若是一刻钟之前,即墨秋说这些屁话,他绝对会视为挑衅,扬掉对方祖坟也不足以平愤。
  此刻,却只是哑声问一句:“为何?”
  “以下仅是个人猜想,并非真相。”即墨秋先给他预警,打了招呼,这才温温柔柔朝魏楼心口扎一刀,直击要害,“推算时间,大批使用蛊虫换取武力的武卒快坚持不住了吧?武国统一疆域的步伐也只差一步,殿下刚才说的弊端,其实都不算什么,统一之后可以慢慢解决。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十年再不行可以百年。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的寿数比普通人漫长许多。但,你们和季孙国主等得起,数十万蛊虫武卒能否等得起?”
  “他们的命数已经被蛊虫吞噬殆尽。”
  “不解,寿元耗尽就是白骨人皮一具。”
  “解,也不容易——服用者付出精血寿元,蛊虫回馈等同于武胆武者的实力,让普通人有了生存的能力,这是公平的。如今天下将定,却要解蛊毁约,让这些人拿回正常寿数,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当代的大祭司都做不到,更何况他一个没被神选中的?”
  “但,殿下可以做到。”
  几段话彻底颠覆魏楼此前认知。
  他呼吸急促,猛地抬眼看向沈棠。
  瞳孔微不可察地细颤,呼吸急促缓慢交替,眼白部分被密集红丝爬满,眼底是克制隐忍的癫狂,是火山喷发前的躁动。他手指死死用力扣着树根,每根指节似不堪重负般发出低饶。沈棠没想到即墨秋会提出这个角度猜测,对魏楼而言,不啻于杀人诛心啊。
  她愣了一下,点头:“也许吧。”
  说着想起了早年在河尹郡发现的瘟疫。
  那场瘟疫源头也是蛊虫。
  沈棠当时用自己的血将蛊虫引出。
  即墨秋又道:“解蛊只是其中一个猜测,另外一个便是殿下与大地联系密切,虽不司农事一职,但也有几分薄面。若能相助,武国统一后的粮食危机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度过,能少饿死很多人。只要粮食能解决,其他弊端,诸如贪腐反叛都能用武力解决。”
  武国,从名字就知道武德充沛了。
  啥都缺,就是不缺武力。
  即墨秋欲盖弥彰般再次强调:“仅一家之言,我是这么想,不知季孙国主如何。”
  沈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不是,怎么听着都是脏活累活?”
  不是说将武国当祭品供奉给神?
  为何像是让神过来打杂,收拾烂摊子?
  哪家的神这么卑微?
  即墨秋这个老实孩子也给沈棠扎心一刀:“其实,殿下如今所做一切也差不多。”
  哪一桩不是脏活累活?
  眼睛一睁,不是去打仗就是去处理奏折。钱是没有的,天天帮别人还贷款,权力是享受不到的,帝王该有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鬼影都没一个,像话?僚属是一个比一个坑的!
  其他官员996,她是996*3,偶尔007*3。
  正常人早崩溃了。
  殿下忙碌多年居然没发现哪里不对?
  沈棠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
  “不是,可是我……”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
  即墨秋这边话锋一转,突然问魏楼奇怪问题:“你养过猫吗?倘若用猫譬喻,殿下就是养猫人,公西一族是家猫,公西一族之外的人是家猫以外的猫。自家散养的猫在外惹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希望主人去帮忙,只要不是涉及底线,请求一般都不会被拒绝。”
  要是这么解释就好懂了。
  素商打不过褚曜的狗,总找祈善撑腰。
  祈善是来者不拒,超级享受被素商亲近依赖的感觉。要是哪天素商从外头领回一群饥肠辘辘的可怜小伙伴,他绝对会用最好的猫饭热情招待,恨不得将猫猫喂胖再放走。
  他的猫,他来宠,区区n只!
  对猫而言,祈善就是心软的神。
  不过沈棠认为他就是铲屎的。
  所以——
  铲屎官+心软的神=铲屎神???
  即墨秋望着表情空白、双目无神的魏楼,说的话有些残忍,也不得不说:“魏楼前辈的担心合情合理,站在你的角度完全无错。‘神’是对未知存在的代称,可以是凡人心中兼爱世人的圣人,也可以视芸芸众生于无物的旁观者。‘神’或许真的存在,也可能是人们口口相传演化出来、寄托希望的化身。对于‘神’的定义,魏楼前辈此前认知过于狭隘。”
  猫不知道靠近自己的陌生人是心软的救赎,还是性情暴虐会虐猫的牛鬼。对未知报以警惕和忌惮,这是物竞天择下的生存本能。不管是季孙国主,还是魏楼,二人都没有错。
  他们只是认知不同。
  “殿下如今所做一切,与你当年担心的,可有吻合之处?”即墨秋发出灵魂拷问。